潮新闻客户端 赵国虎
在南太行的峻岭绝壁上,我们已经连续攀爬了六天,行程已经超过百公里。这次远足,我一直担心自己的体力和安全。今天是最后的一个行程,主要是走景区,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却不料在黎明前的南太行上,经历了一场惊魂。
我从事户外活动已有八年,经历的事情越多,胆子就越小。早年攀登建德千源山,我曾在一段百余米的狭窄陡峭绝壁山脊上匍匐前进,最后三十米几乎让我崩溃。从此,避险就成了我户外的第一准则。
五六年前,我第一次参加群里的户外攀岩。在索降时,一个年轻的驴友像一段木头一样从崖壁滚落,重重地摔到我的脚边,幸好被崖下的两棵松树拦住。那次事故让我彻底告别了户外攀岩。
三四年前,我们一个五人小分队走大溪口下山鲍村方向的一个大环线,遭遇了中雨。返程途中遇到一条小溪涧,来时溪涧几乎断流,此时却水流湍急,垫脚石已被淹没,左手边不到一米就是二十多米的深涧。那次经历让我每次驴行都会查阅天气预报,坚持雨天不出行。
我驴行只是为了健身、赏景和怡情,深知“若知山有虎,不向虎山行”的道理。然而,今天我还是在南太行的黎明前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生死惊吓。
为了赶行程,我们四点半起床,五点出发。车子行驶在挂壁公路上,左边是高耸垂直的绝壁,右边是黑洞洞的悬崖深涧,我乘坐的是一辆旧面包车,但司机技术娴熟,一路无惊无险。
车子停在一个山岙的旧房子前,我们背上沉重的装背,下车开始步行。“大家戴好头灯往右走。”领队说。“你快点啊,磨蹭什么?”前面的妻朝我大声喊。“拿头灯。”我边解开背包摸索边回答。“拿什么头灯,借一下人家的光不就得了,快来。”妻怕我一个人落在后面。“你急什么啊,借人家的光能看得入眼吗?”这次出来我就没有对妻大声说过话,这时却不知怎的朝她大吼了一声。其实大家都知道,领队一直都安排有一位年轻力壮的队员断后。
我曾读到过一篇文章,文中提到一位九十多岁的太母,只要看到家里有人急急忙忙风风火火,不管你是大人还是小孩,她都会蹬着手中的拐杖开骂:“你那么急干什么啊?要去赶死啊?死都会轮到的,你急什么啊?”话虽然难听,但不无道理。有些事,提前十分钟准备,就会变得从容;有些事,缓它三五分钟,就会变得圆满。
时间已近六点,天空却愈发黑暗,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急急地往前赶,想给妻照亮。忽然,南面传来了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先是一个男的,接着是一个女的,然后是男女一起喊着。这狼嚎一般的凄厉叫喊声如同刀片一般,划破了这寂静厚重的夜幕,但没有人能听清、听懂他们到底在喊什么。
“是喊我们吗?”“喊我们干嘛?别管它,我们走我们的。”但叫喊声却越来越急,越来越近。在我们走了近一百来米后,我终于听清了他们的河南普通话:“不能走——回来——往后退——站住别动……”不让走?为什么呀?我们依然向前,不但没停,反而加快了脚步。
这是一条窄窄的机耕路,在离我十来步远的前面,我的头灯照到了放在路中央的一辆建筑工地上用的二轮推土小车,在离小车两步远的路中间,好像横躺着一个人,用塑料布和编织袋盖着。尸体?我一惊。再仔细一看,是两台机器,但没有声响,我站住了。那个叫喊的人终于奔跑着赶了上来,是一位六七十岁的大爷。他喘着粗气继续撕心裂肺地嚎叫着:“不能走,不要动,退回来。”
这时领队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和这位大爷站在那编织袋旁理论:“为什么不能走?又不是你的路,我们走。”大爷急得随手拔起路边的一把草,狠狠地抽向我们领队的屁股,大声喊:“不能走!就是不能走!”“大爷:你抽支烟,给你一百块钱,让我们走吧。”英镑他爹递上了一百块钱和一包烟。“不能走就是不能走,你们如果走了,我也得进去就再也出不来啊!”大爷一边接过钱和烟,一边却仍在歇斯底里地哀嚎。
突然,前面一位驴友的登山杖不知触碰到了什么,火花一闪。“有电,站住别动。”户外经验丰富的仙大喊。“有电有电,不能走,别动。”大爷终于回过神来,大声吼道。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电?“有电,你关了让他们走不就得了?不然,我马上举报你。” 这时,司机也已经赶到,他是当地人,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用河南话对大爷厉声喝道。大爷终于醒悟过来,顺从地用小木棍关了机器。这是一台大“电猫”。
十分钟后,等大爷放完电线上的电,确定安全了,我们才继续向前。我借着灯光,终于看清了前面的危险:机耕路大约只有两三米宽,在路的右手边,在离地面约半米的高度,拉着一根极不起眼的细细的钢丝线。二三十米后,钢丝线就斜着穿过机耕路,来到左手边,再二三十米后,又斜穿到路的右手边,如此往复。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那细细的钢丝线几乎就不可能被发现。尽管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前面有电线,但那斜在路中间的钢丝,我也还是和许多同伴一样,在撞上以后才发现。电线总长大概有八百上千米。这简直就是天罗地网。
我们在行走了五六百米后,看到一头偌大的成年黄麂僵硬地横倒在路的中央。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后背一阵发凉。如果这位大爷没有及时发现我们,如果大爷迟来三五分钟,我们中有的人可能就成了黄麂,成了猎物。并且,帮助和紧急救援,几乎就是我们驴友的本能反应,若是有人倒下,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救助的人也会接二连三地跟着倒下,后面的人也有可能因慌乱无措而触碰电线,我不敢往下想。
走在最前面的长者沙洲草说:“看来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我因为后面的两个女队友没有带头灯,不时停下来回头给她们照明,才耽搁了几分钟,不然如果我一直快步向前的话,第一个触碰到电线的就是我。”他接着戏谑道:“躲过了这一劫,我应该能增寿好几年。”
谁也想不到,在这年代,竟然还有人胆敢用“电猫”猎杀野生动物。可这是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太行山深处,山高皇帝远。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半夜起床摸黑赶路,只是因为领队为了逃避景区的门票。
深山里的黎明总是来得稍晚,尽管前路依然坎坷,但东方好像已经开始发白,曙光应该已经不远,黎明也应该很快就会到来。
2023.10.28晚草成于太行山郭亮村
2025.2.7修改于武义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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