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列岛 | 雪浪 - 哲一迪旅行网

文 | 王国满

在海岛山绿海蓝、花开鱼跃的时节，我为采访“鲁水号”现任船长随船出海。

春风轻荡，船如冰上行。我是个旱鸭子，在海上生活，对所见所闻倍感新奇有趣。风不动，海不扬。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拖着拉蛤的网儿。两个小时拉一网，四五千斤重的网头。取上网来，那海蛤被“格啦格啦”地倒进船舱，略一停，网儿又被抛进海里。船拖着绠绳，绠绳拽着网儿，似在冰面犁起“冰花”徐徐前行。

当夜幕来临，夜色笼罩四处时，我们将海蛤洗净，取出蛤儿肉，削成薄薄的片儿蘸着醋和生姜调的佐料吃上一口，真叫劲儿。如把蛤儿肉用滚开水走一道，切成小小的方块，拌上韭菜包饺子，那个鲜嫩的味儿会勾上你止不住的口水，饺子刚出锅，有急嘴的年轻水手动手抓一个，送进口中，烫得“嗤溜嗤溜”地下去了。到吃饭时再喝上几盅，晕晕糊糊。偶遇浪头，掀着船儿晃上三晃。那满天星星，那满海的灯火，浪花，真叫你天海难分。

碰上阴雨天，船的潮湿劲儿能把你的心都拧小了。如遇浪掀船晃，我肚里就翻“食浪”，一呕吐就爬不起，站不稳。每逢这时，就有一位四十来岁的水手悄没声地把痰盂送到我眼前。我呕吐完了，他又什么也没说把痰孟端走，去忙活他水手岗位上的活儿。待风平浪静时，我凑到他跟前说:“老同志你贵姓?”

“好说，姓张。”

“你可不晕船吧？”

“咋不晕？不过还能坚持干，不碍事。”

“晕船，这滋味……”我说。

“要不怎么说，海上这行，没风没浪时给个七品官都不干。”

我心里一动说:“我有这个感觉。无风无浪，天蓝海绿时，船行心畅，老觉得心中无比宽广。”

他笑了笑:“可遇到风雨天那滋味，就想起上辈传下来的‘能到南山去当驴，不到北海去打鱼’的话啦。”

稍停一会儿，他又说:“不过岸上人只知海味鲜，不知海水咸。”他抿了抿嘴，“说这话你也不用往心里去，当今的渔家，可是甲天下的时代。”

我笑了笑，心想这位老水手还真有趣哩。

后来听说，他是原 “鲁水号”的船长，姓张，海上技艺很棒。平时少言寡语，不善交际，难免有“清高”之嫌。在投标承包中，他与现任船长只差一票而当了水手，怪不得现任船长很敬重他呢，拉网时，他说可以下网，上来的网头就大，产量就高。他若不吱声，别人再行下令，拉上的网就小，产量就低……

九天来的海上生活，使我眷恋起海景的美丽，海上人的亲情。大海是那么神奇莫测……

第十天的黄昏，“鲁水号”奉命返航。船行离港二海里处，高高的群山，挺拔的剑峰，在霞光的映射下倒印在光亮的水面上。海鸥在船的上空翻飞盘旋。有几个年轻水手在甲板上动情地跳起了迪斯科，还有的放开歌喉，对山、对天、对海唱起“军港之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

我也想高声歌唱，但发不出音来。

水手们玩得正在兴头上。突然传来叫喊:“不好，机舱起火了!”呼喊声震散了这欢乐富有诗情画意的场景。大家一齐朝着机舱奔去。只见火舌一个劲地从舱口向外翻卷，浓烟滚滚。刹那间，船上的呼叫，水桶、脸盆的撞击声组成了火海的围墙。可是没有效果，火势继续漫延……

火龙腾空，浓烟冲天。

船长面对烈火失去了信心，放下手中的水龙头说:“没救了。快放舢板，保人要紧！”

小舢板放下去了。这只小舢板能装下几多人？生给谁？死给谁？船长带头跳上舢販，跟着跳上五、六个。我也想跳。可这时只见张水手飞快跑进后舱拿取一床棉被浸过水，举在头上，顶着火龙一边往机舱里冲，一边喊着:“是共产党员的上!”

“哗啦啦——”我和八九名青年跟着张水手拿起棉被、衣物，浸过水举在头顶上，冲进机舱朝着油火处盖去。一件、二件、三件……60多件衣服，把机舱的油火彻底盖住了。大约过了20分钟，火龙被降服了。船得救了，人保住了。

这时，夜色袭来，晚风吹拂，海面雪白雪白的浪花撞击着船体。乘小船离去的船长回来了。我这才想起张水手：他怎么不见了呢？我们拖着打颤的身子，在机舱里找到了张水手。他扑在一床湿棉被上，脸色苍白，不省人事……

当我们把张水手安排妥当，他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离，离船而去的同志，怎，怎样？……”说着，他又昏过……

不知怎的，我心底涌起阵阵酸泪。为不让泪水落下，我咬咬牙，把视线转向夜色的远方。只见海面上那雪白雪白的浪花，一个接一个滚滚向前。我透过夜色和雪浪，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张水手那颗纯洁、质朴、火热的心，通红，通红……

（图片来自《长岛号》）

选自散文集《雪浪》（王国满著山东友谊书社出版社1992年出版）

作者简介：王国满，山东省长岛县人，1939年7月生。幼时家贫，中途辍学工作，之余阅读了一些古典的和当代的文学作品，自此萌生了对文学创作的渴望。1956年在县海洋渔业公司、水产局工作，1979年在县计划委员会当干部，1981年任县罐头总厂厂长兼书记，1988年任长岛县人民医院书记。业余坚持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日报》《散文》、《农民日报》《大众日报》发表散文等，出版过散文集《潮声》《雪浪》、报告文学集《列岛传奇》，1987年加入山东省作家协会，1988年入山东省书法家协会，198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