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原出发，经张北，出塞外，到经棚（内蒙克什克腾），这是我们本次出行的路线和目的地。时值仲夏，阳炭烹蒸，火云烧空，然而我们出行的历程却是徐风拂面，甘霖洗尘，天气格外凉爽清新。一周的时间里，我们走过祖父和父亲走过的道路，见证了张家口雄关漫道，探寻了先辈们创业的街市巷陌，会见了婶娘的家人亲朋，到博物馆、展览室查阅家乡族人创业的资料，也曾求助公安派出所一道寻觅祖母及胡姓族人留居此地的相关信息，完成了追寻先辈足迹，探访先辈创业故地，缅怀先辈遗志，传承先辈艰苦奋斗精神的夙愿。忙碌奔波的日日夜夜，收获良多，感慨万千。

经棚印象

上图为：内蒙克什克腾旗经棚镇街景

儿时常听祖母念叨“经棚”、“喇嘛庙”这样的词语，至于“经棚”是什么？“喇嘛庙”在哪里？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迷。后来，这两个不寻常的词语也不时会在我的脑海里浮现。长大以后才知道祖父年轻时就开始走口外，谋生计，去的估计就是与“经棚”“喇嘛庙”密切相关的地方，那里也应该就是祖母的故乡。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网上查到了“经棚”这个词，才知道那是一个地名。是一个远在塞外的地方。那里原来是热河省的一个县，即经棚县，现为内蒙克什克腾旗所属的一个镇，即经棚镇，也是克什克腾旗政府所在地。

克什克腾，蒙古语为“亲兵”“卫队”之意，后演变为地名，清康熙年间，这里藏传佛教兴盛，始兴建庆宁寺，俗称“喇嘛庙”。喇嘛庙定期举办庙会，庙会期间，各地僧侣、香客蜂拥而至，摩肩接踵，由于僧房有限，众僧便纷纷扎帐礼拜，搭棚诵经，一时间经棚相连通街，商旅汇聚城市，这便是“经棚”的来历。这里拥有草原、森林、湖泊、沙地、河流、石林等多样自然景观。生长着200多种野生动物和1000多种野生植物。牛羊成群，水鸟翱翔。白桦、云杉，绿树成荫。杜鹃、金莲，漫山遍野。我们入住的酒店位于经棚的热水塘，这里的温泉，号称北方最大的温泉，曾深受康熙皇帝青睐与盛赞，称其为“圣水”、“金汤”。广袤无垠的贡格尔草原、

上图为：广袤无垠的贡格尔草原

乌兰布统草原，源远流长的西拉沐沦河，浮光跃金的达里湖，把克什克腾这颗塞外明珠装点得旖旎多彩，风光无限，享有“内蒙古缩影”和“塞外金三角”的美誉。这里不仅是史前红山文化的遗址，也是草原青铜文化和契丹、鲜卑、蒙元文化的发祥地，是许多北方游牧、游猎部落的圣地、摇篮。近代，这里也曾经是与张家口、多伦、库伦齐名的塞外茶马古道和重要商埠。山西、河北、河南、山东等地人们来此经商者络绎不绝，曾经见证了塞外的百年兴盛与繁荣。

我的祖父是十九世纪末走口外，讨生计，初次踏上这片土地的。其后，又多次带着我的父亲、叔父等往返此地打工、创业，前后长达三四十年。他们在这里挥洒过辛勤的汗水，奉献过青春年华，饱尝过凌冽的寒风和冰霜雨雪，经受过酸甜苦辣和悲欢离合，也收获过第一块铜板，收获过民族融合的爱情，祖父从这里迎娶回我的祖母，叔父也在这里参军，并与婶娘成婚。他们与这块土地，与这里的人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和亲情。今天，我们第一次走近这片陌生的塞外大地，却有一种并不陌生的感觉。那沙地、那草原、那山峦、那河流、那房舍建筑，一切都觉得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好像都洋溢着柔情蜜意、充满着温馥与芬芳。

克什克腾旗常住人口近20万，与我们定襄相差无几，而面积确是定襄的20倍还多。两地相隔千里之遥，气候、环境、风土人情迥异，然而走进这里，却觉得有许多相通相近的地方，甚至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天应邀来到宇宙镇的很黑村，这里是婶娘的娘家。这个地处黄冈梁南麓的自然村，蒙古语原名“肯可儿”，意为高山上的一块低洼平地，音译演变得名，也因独特有趣地名而成为有名的“网红村”。在这里我们受到婶娘家人的热情招待，促膝交谈，笑语盈盈，把酒言欢，其乐融融。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种氛围正是民族相融，血脉相融，相知、相识、相交、相亲的真实写照。是的，这里真是一个不寻常的地方，是一个对我们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

经棚老城的每一条街巷都刻印着先辈的足迹，经棚老街的每一处商铺、票号都见证过先辈的劳作，喇嘛庙内留存着先辈曾经的祈祷，博物馆里记载着先辈那一代人的故事和传说。这里不仅是祖母、婶娘的故乡，也是祖父父亲叔父艰苦创业的地方，是他们的第二故乡。自然也是我们一见如故、一往情深、魂牵梦绕的热土仙乡。在这里停留的几天时间里，天是那么蓝，山是那么青，风是那么柔，雨是那么爽，人是那么的友善好客，一切都是那么温暖祥和，让我们无限的流连、怀念、神思、萦想…

上图为：经棚镇庆宁寺（喇嘛庙）

口外商道

有一首北方地区流传很广脍炙人口的民歌，叫“走西口”。这是晋西北一带人们对去塞外做买卖、谋生活的一种称呼。“西口”指的是山西右玉县的杀虎口。从这里出关一般是去呼和浩特、包头一带。而晋东北、晋中、晋东南的人们一般说“走口外”，这个“口”，指的就是过去的察哈尔，今河北省的张家口。

历史上张家口是宣化府辖下的一个城堡，这里曾是古代塞北的驿站，也是著名的茶马大道—“张库大道”的发源地。以张家口为起点的“张库大道”，是一条由关内通往塞外的商贸大道，亦称“北方丝绸之路”、“草原茶马大道”。据史料记载，自元代起这里就开设了驿路，明代在宣化府张家口堡，大同府新平、德胜两堡，太原府水泉营堡开设“茶马互市”。清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在张家口修筑大境门。至此，张库大道日益兴盛，张家口成为北方地区一个重要的商埠和通商口岸，内地与塞外的互市商贸日趋繁荣。其时，关内的山西、河北、河南、山东等地涌现出大批走口外，跑草地的买卖人，同时形成一大批商帮，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皇封御赐的皇商“山西帮”。

一时间，山西的榆次常家、太谷曹家、祁县乔家、渠家的商铺、票号鳞次栉比，星罗棋布，一派繁荣景象。我的祖父、父亲就是那个时候加入了走口外、谋生活的队伍，开始了背井离乡、长途跋涉奔波关内外的艰辛创业历程。

旭日东升之际，我们来到张家口的大小境门。穿过小境门的门洞，仿佛看到脚下地板上隐现着祖父留下的印记，倍感亲切；站在大境门外的广场上，仿佛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闪现出父亲的背影，触景生情百感交集。是的，当年祖父、父亲就是从这里出关，去往塞外的，也是从这里入关回家过年的。多少次长途跋涉，多少次悲欢离合都在这里留下了无尽的回望和难忘的记忆。

上图为：张家口大境门上图为：张家口小境门

张家口的桥西区，至今还保留着张家口堡的古城，这是全国城市中保存最为完整的明清建筑城堡之一。

这个张家口堡古城，当地人俗称“堡子里”。“堡子里”其实就是最初的张家口堡城，这里是张家口的发源地，是张家口的“原点”和“根”。这座古城建于明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距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

古城南北长约600米，东西宽约300米，城内有玉皇阁、文昌阁、抡才书院、定将军府、关帝庙，还有琳琅满目的商铺、钱庄、票号、镖局，以及连片的古民居建筑群，最为醒目的自然是我们熟悉的山西民居建筑。

文昌阁坐落在“堡子里”古城的中轴线上，可以说是“堡子里”的中心。这座上下两层的砖木建筑，上层是文昌阁和钟鼓楼，其下为“四门洞”，贯通东南西北四条大街。过文昌阁达最北端，便是玉皇阁。这里也是堡城的制高点，沿52级台阶拾阶而上，登上玉皇阁，可以俯瞰张家口堡的全景。玉皇阁建于北部城墙之上，古代也是堡城的瞭望台。据说，孙中山、詹天佑、冯玉祥等都曾登临这里。从玉皇阁下来，通过“四门洞”，经鼓楼东街，慕名来到坐落在晋商兴吉票号旧址上的一家金融博物馆。这是一个两进院的博物馆，展厅里一架架“算盘”，一本本账簿，一张张票据，一幅幅商铺、票号、钱庄、镖局的泛黄旧照片，几乎全部是晋商招牌，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晋商博物馆。可见当年晋商的兴盛繁荣，和名噪一时的显赫地位。

从金融博物馆出来，信步走进一家皮货商行，这是一家由山西汾阳人开的老字号。迎接我们的是一位身穿中式服装，温文尔雅的老者，他面带笑容，慢条斯理地回答着我们的一个个询问，得知我们来自山西，更加亲近热情，有问必答，侃侃而谈。此时此刻，注视着这位老者，我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父亲的身影，同样的慈眉善目，同样的和蔼可亲，同样的站过柜台、做过店员，同样经历过走口外、做买卖、谋生计的沧桑和艰辛。怀着敬仰、追忆、思念的心情，与这位同乡聊了很久很久，就像是穿越时空，与父亲面对面进行了一次暖心的问候与交流。张家口堡这个当年出入口外通关的地方，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和深刻的印象。

精神传承

记着那天从太原出发的时候，是个雨天。导航上高速，遭遇高速口封闭，折返多处重上高速，几番遭拒。经查询方知二广高速修路，禁止通行。于是改行省道县道，继而阡陌羊肠，偶遇限高设置，一度造成拥堵，两三个小时只走了百公里路程。披着晨曦启程，到达目的地，已是傍晚7、8点钟。道路不畅，人为影响，大雨滂沱，天不作美，出师不利，一应不顺，是否隐喻和印证着先辈当年走口外的种种不易与艰辛，亦未可知。

是啊，试想一百年前内地通往塞外会是什么道路呢？可能是车马大道，也可能是乡间陌途，高低不平，坎坷泥泞，越往北走，越是艰险，有的地方可能需要披荆斩棘，翻山越岭，遇到河流，可能需要蹚水过河，人拉肩扛，或绕道折返，百般艰辛。况且还要携带行李、货物、干粮等物品，那般辛苦，可想而知。渴了，喝河沟里的积水，饿了，啃几口自带的咸菜窝头，晚上住拥挤不堪的车马店，有时找不到店舍或者盘缠拮据，甚至会在废弃的窑洞和残垣断壁处栖身。

劳累不说，最担心的还有安全问题。听父亲说路上被打劫是常有的事情。有一年冬天回家过年，就曾遭遇不幸，一年的辛苦钱被洗劫一空，即使藏在被褥里也未能幸免。要知道那钱大都是从亲朋好友处七凑八凑借来的，辛苦了一年不仅没有赚到钱，还背上了债。真是悲愤交加，苦不堪言。对穷苦农民家庭来说，走口外的路，是谋生的路，更是苦难的路艰险的路，是饱含辛酸的路，充满血泪的路。

驱车行进在先辈走过的路上，思绪纷呈，感慨万千。不仅深深体会到先辈的创业艰辛，也深知今天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他们无私忘我的艰辛付出，才有了我们今天的安宁与幸福。走在先辈来时的路上，不由的为他们坚韧不拔、吃苦耐劳的创业精神所感动，内心深处一种敬仰、感恩之情油然而生。怀着感恩的心情，抚今追昔，眼前再一次浮现出他们疲惫且挺拔的身影，浮现出他们和蔼可亲的笑貌音容，耳畔再一次回响起他们铿锵有力的誓言，以及对我们的谆谆教诲。回望走过的路，我默默地告诉自己，同时也要告诉我的孩子们，务必牢记先辈的嘱托，务必践行先辈的遗志，务必继承和发扬先辈不屈不挠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为祖国富强、为民族复兴做出我们这代人应有的贡献，以告慰先辈的英灵。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再见了，经棚；再见了，大小境门；再见了，祖父父亲曾经艰苦创业的地方。也许，我还会再来，带着我的孩子们，一起重走先辈走过的路，一起重温先辈的嘱托与教诲，一起传承发扬和践行先辈踔厉奋发、砥砺前行的光荣传统和革命精神。

回到太原的那个晚上，父亲给我托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再一次重温了少年毛泽东那首赠父诗：“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这无疑是他走口外创业的初衷和心声。不善言辞的父亲只说了一句话：“奋斗了，就不后悔”。心有灵犀，其实这也正是我想对我的家人们说的一句话：“努力奋斗，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