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周筱冉
清晨·分水江。困觉猪/摄
(一)虹
雨停的那一刻,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最后一滴雨水从梧桐叶尖坠落,在积着水的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随即融入那片晃动着云影的水洼里。
我站在老旧的骑楼下,望着檐角还在滴答的水珠,忽然听见巷口传来孩童的惊呼——那声音清亮得像被雨水洗过,带着某种不加掩饰的雀跃,顺着潮湿的空气漫过来。抬眼时,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原地。
天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铅灰色。云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掀开了边角,露出后面澄澈的蓝,那蓝色干净得像是刚从陶瓮里倒出的新酿,带着微醺的透亮。就在这片逐渐舒展的晴空里,一道弧形的光带正慢慢显形,起初只是淡淡的一抹,像谁不小心在天幕上扫了一笔水彩,转瞬之间,颜色便汹涌起来,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像是被施了魔法,争先恐后地在云层间铺展开来。
虹。徐城/摄
我数着那些颜色,忽然想起幼时外婆教的童谣:“红像苹果甜又甜,橙像橘子酸溜溜,黄像香蕉弯弯腰……”那时总觉得彩虹是天上的糖果,只要顺着梯子爬得够高,就能伸手摘下来。此刻望着那道横跨天际的彩虹,两端仿佛真的锚定在远处的屋顶上——东边落在百货公司的玻璃幕墙上,将整栋楼染成流动的彩光;西边斜斜地搭在老槐树的枝桠间,几片带着雨珠的叶子恰好悬在虹光里,像是被串起的翡翠。
空气里满是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路边的月季被雨水打落了不少花瓣,残留在枝头的却愈发艳烈,花瓣上滚动的水珠折射着虹光,每一颗都藏着小小的、完整的彩虹。骑着三轮车的老人慢悠悠地从巷子里出来,车斗里的青菜还挂着水珠,叶子上的绒毛清晰可见。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原本被岁月压弯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些,嘴角牵起的弧度里,藏着与孩童相似的惊喜。
雨洼成了最好的镜子。积在柏油路上的水映出天空的虹,也映出过往行人的倒影。穿校服的女孩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对着水洼拍照,屏幕里的彩虹与她扎着马尾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便把这瞬景收进了相册。卖早点的阿姨探出头来,用围裙擦了擦手,朝着对面的邻居喊:“快看彩虹哟!”声音穿过湿漉漉的空气,带着水汽的温润。
云层还在缓缓移动,彩虹的颜色也随之变幻。有时红色会变得格外浓重,像燃烧的火焰在天际跳跃;有时紫色又会渐渐晕染开来,与远处的蓝融为一体,朦胧得如同梦境。忽然有第二道彩虹在主虹外侧显现,颜色稍淡,却更显纤细,像是主虹的影子,又像是天空特意系上的双层丝带。这便是人们常说的“霓虹”,幼时总以为是彩虹的孪生姐妹,此刻才知,是阳光在雨滴中经过两次折射的馈赠。
风轻轻吹过,带着雨后的凉意。梧桐叶上的水珠簌簌落下,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有鸽子从屋顶飞过,翅膀掠过虹光,羽毛上仿佛也沾了几分色彩,在蓝天下划出一道灵动的弧线。远处的塔吊还在工作,钢铁的臂膀在彩虹的映衬下,竟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些温柔的轮廓。
想起去年在山间遇雨的情景。那时正走在栈道上,骤雨忽至,只得躲在岩石下。雨势极大,像是天空破了个洞,雨水顺着岩壁倾泻而下,汇成小小的瀑布。等雨停时,山雾尚未散尽,彩虹却从雾中钻了出来,一端连着深绿的竹林,一端没入云海,仿佛是从山间生长出来的桥梁,通往另一个云雾缭绕的世界。竹叶上的雨水不断滴落,在栈道的木板上积成小水洼,每一个水洼里都躺着一道迷你的虹,抬脚走过时,像是踩过满地的星光。
而此刻在城市里,彩虹与钢筋水泥的丛林相遇,竟也生出别样的和谐。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虹光,给冰冷的建筑镀上一层暖意;阳台上的盆栽舒展着叶片,叶片上的水珠将虹光投向室内,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有孩童挣脱母亲的手,朝着彩虹的方向奔跑,小小的身影在虹光里穿梭,像是要扑进那片绚烂的色彩里。母亲笑着追赶,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映出虹的影子,也映出她眼角的温柔。
虹。郑亚洪/摄
彩虹渐渐淡去时,天空已彻底放晴。蓝得像一块被打磨过的蓝宝石,偶有几缕白云悠闲地飘着。刚才还在惊叹的人们渐渐散去,女孩收起手机继续赶路,老人蹬着三轮车消失在巷口,卖早点的阿姨也回到了热气腾腾的灶台后。只有那些水洼还留着虹的痕迹,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像是在回味刚才的绚烂。
我站在原地,望着天空中最后一丝虹光隐没在蓝幕里,忽然觉得,彩虹的美好或许正在于它的短暂。它不像恒星那样恒久,也不像山川那样稳固,却正因这稍纵即逝的存在,才让每一次遇见都变得珍贵。就像生活里那些不期而遇的温暖,或许只是一场雨、一道虹、一句简单的问候,却能在记忆里留下长久的光亮。
空气中的水汽渐渐散去,阳光变得明朗起来,照在身上带着淡淡的暖意。路边的月季开始散发香气,混合着泥土的清新,构成雨后独有的芬芳。我迈开脚步往前走,鞋跟踩过水洼时,溅起的水珠里,仿佛还藏着刚才那道彩虹的影子——它没有真的消失,只是化作了空气里的湿润,化作了行人脸上的笑意,化作了这寻常日子里,一闪而过却久久难忘的温柔。
或许人生就该像这场雨后的虹,经历过风雨的洗礼,才会有绚烂的绽放。而那些看似平凡的瞬间,那些被雨水打湿的街角,那些因彩虹而驻足的人们,其实都是生活精心绘制的色彩,交织在一起,便成了生命中最动人的风景。就像此刻,虹已散去,可那份初见时的惊艳,却在心底慢慢沉淀,酿成了往后岁月里,想起时便会微笑的甜。
(二)日出·日落
当第一缕微光刺破黎明前的深蓝,世界便在寂静中酝酿着一场盛大的苏醒。那是日出的序曲,带着初生的羞怯与不容置疑的力量,从海平面的弧线或山峦的褶皱里,悄悄探出金色的触角。
若在海边,此时的海面是一块被揉皱的墨蓝绸缎,远处的渔船只剩下模糊的剪影,仿佛沉在水底的星子。
天际线先是泛出一层极淡的鱼肚白,像宣纸上晕开的第一滴清水,随后这抹白渐渐被橘红浸染,如同画师不慎打翻了调色盘,将温暖的颜料一层层铺展。
玫瑰园日出。郑亚洪/摄
太阳还未露面,光的脚步已抢先一步,让云层的边缘镶上细细的金边,那些原本厚重的云团,此刻都成了等待被点亮的棉絮。忽然间,海平面上拱起一道炽热的弧线,像熔化的黄金在缓缓流淌,紧接着,半个圆面挣脱了水面的束缚,千万道光线如利剑般射向天空,海水瞬间被染成一片沸腾的金红,每一朵浪花都捧着碎钻似的光,随着波浪起伏,仿佛无数条金鳞鱼在海面跳跃。当整个太阳跃出水面,天地间骤然亮堂起来,沙滩上的贝壳反射着晶莹的光,早起的海鸟展开翅膀,在光柱里划出优美的弧线,连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带着咸湿的气息,裹着阳光的味道,轻轻拂过脸颊——那是希望的味道,是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明朗。
若是在山间,日出则多了几分层叠的诗意。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时,山坳里还浮着淡青色的雾,像沉睡未醒的梦。最先被唤醒的是东方的山脊,墨色的轮廓渐渐变得柔和,先是透出淡淡的绯红,继而转为橙黄,仿佛山尖在偷偷燃烧。太阳从山岩的缝隙里钻出来时,不像海面那般舒展,反而带着几分倔强,光线穿过晨雾,在山谷间投下长长的影子,树木的枝桠被镀成金色,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是大地睁开的千万只眼睛。山风掠过,带着草木的清香,吹散了最后一丝夜的寒凉,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在晨光里化作淡淡的丝带,整个山谷都苏醒了——松鼠在树枝间跳跃,鸟儿的鸣叫清脆得像碎冰碰撞,连沉默的岩石都仿佛有了温度,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阳光的暖意。
玫瑰园日出。郑亚洪/摄
而当白昼走向尽头,日落便以一种温柔而壮阔的姿态,为这一天画上句点。此时的天空成了最奢华的画布,太阳不再是正午时分的炽烈,而是像一枚烧红的琥珀,缓缓沉向地平线。
晚霞是日落最慷慨的馈赠。起初,只是太阳周围的云彩被染成橘红,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随着太阳下沉,这火焰渐渐蔓延开来,从橙红到绯红,从玫瑰紫到葡萄灰,层层叠叠,交织成一片绚烂的海洋。
玫瑰园日落。郑亚洪/摄
有时,云彩被风揉成丝丝缕缕,像画家挥洒的笔触,在天空中拖曳出长长的尾羽;有时,云团厚重如棉,被阳光浸透后,变成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仿佛天上的神邸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光线穿过云层的缝隙,在大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田野里的稻浪成了金色的波浪,河边的芦苇丛被镀上一层温柔的粉,连平日里灰扑扑的屋顶,此刻都像是覆盖了一层碎金。
海边的日落带着一种辽阔的宁静。太阳挨近海平面时,仿佛被海水浸泡过,失去了刺眼的光芒,变得温润而柔软,将海水染成一片绸缎般的橘红,远处的归帆在这片红光里缓缓移动,像一幅流动的油画。沙滩上的人们放慢了脚步,任凭余晖洒在肩头,拉长的影子与自己并肩而行,海浪拍打着礁石,声音变得格外温柔,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一天的故事。当最后一点太阳沉入海面,天空的色彩并未立刻褪去,反而沉淀出更深的紫与蓝,星星开始一颗两颗地探出头来,与海面的波光遥相呼应,宁静中带着一种辽阔的壮美。
玫瑰园日落。郑亚洪/摄
山间的日落则多了几分含蓄的诗意。太阳躲到山背后,却把最后的光芒慷慨地洒在云层上,让远处的山峦层次分明,近处的树林被染成深浅不一的橙黄,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山风渐渐变凉,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归鸟成群结队地飞回巢穴,翅膀划破暮色,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山谷里的雾气又开始聚集,在余晖中变成淡淡的金色,村庄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与天边的晚霞相映成趣,温暖而安详。当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天际,山月悄悄爬上山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虫鸣与风的低语,仿佛在回味白日的喧嚣,又在期待夜晚的静谧。
日出是希望的序章,带着初生的力量,唤醒沉睡的万物;日落是温柔的尾声,带着沉淀的宁静,收纳一天的故事。它们日复一日地轮回,在天空与大地之间,书写着最动人的晨昏诗篇,让每一个抬头仰望的人,都能在光影流转中,读懂自然的慷慨与生命的美好。
作者简介:周筱冉,桐庐县分水初中教育集团707班,嫩瓜·少年文学院学员。
推荐人:陈红华,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嫩瓜·少年文学院首席指导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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