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宣纸,缓缓洇过婺源的天际线。我站在弦高城西湖凼街区的入口,看第一盏灯笼在飞檐下亮起,橘色光晕跌进石板路的纹路里,恍若南宋年间的月光在此刻苏醒。
“这边走,” 同行的向导是位白发老者,指尖划过一面斑驳的照壁,“脚下这片水凼,南宋时叫‘婺源西湖’,赵宗沆当年修堤筑坝的桩眼,还在那边水榭底下藏着呢。”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一排粉墙黛瓦正浸在渐浓的夜色里,飞檐翘角划破暮色,像极了徽派水墨画里骤然挺括的笔触。
转过刻着 “弦歌” 二字的牌坊,忽然听见锣鼓声自前方传来。百米长的鱼灯队伍正从徽州古戏台前蜿蜒而出,三十余尾 “锦鱼” 首尾相衔,纱面下的烛火随步伐摇曳,在水巷的倒影里碎成漫天星子。穿蓝布衫的艺人站在戏台上唱徽调,咿呀唱腔混着巷尾咖啡馆飘来的拿铁香,倒让 “古今交融” 四个字有了具体的模样。
“回” 字形的游览动线藏着精巧的心思。刚在非遗工坊看匠人用古法捶打锡器,转角就撞见玻璃幕墙后年轻人正直播徽州剪纸;前一秒还在百年老屋里尝酒糟鱼的咸鲜,下一刻已站在现代艺术馆的光影装置前,看徽派马头墙的轮廓在全息投影里流转。最妙的是水巷那截百米长廊,青石板被 generations 的脚步磨得发亮,临水的栏杆上每隔几步就有个小石臼,向导说那是明清时徽商卸货时系船用的,如今里面栽着碗莲,粉白花瓣垂在水面,倒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扣。
在环翠堂的月亮门边遇见姜光华师傅时,他正用竹刀细细剔去一块老木头上的朽痕。“这梁架是从清末的当铺拆下来的,” 老人手掌抚过木节处的包浆,“你看这隼卯,不用一根钉子,几百年了还严丝合缝。我们修旧如旧,不只是修木头,是要让后人知道,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住着日子。” 他脚边堆着些青灰瓦当,有几片刻着缠枝纹,与我下午在民俗馆见到的民国孩童虎头鞋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夜色渐深时,我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对岸的戏台还在演《徽商往事》,咿呀声里,仿佛看见穿长衫的商人正提着行李箱踏过石板路,箱轮滚动的声响与此刻游客的笑声重叠。远处的 “天上堂” 工地亮着几盏灯,余明明说那里明年会有弦歌宴,食客能在古戏台前吃着臭鳜鱼听戏。风从水巷穿过,带起檐角铜铃的轻响,恍惚间,南宋的月光、明清的商声、今日的灯火,竟在这一瞬酿成了杯温润的酒。
“婺源夜色笼徽州,黛瓦粉墙鱼灯游。水巷石板承千年,古韵新辉共风流。”离开时已近子夜,最后回望这片街区,鱼灯的光轨仍在巷弄间流转,像条穿越时空的锦带。忽然明白,所谓 “重现风华” 从不是复刻过去,而是让千年的生活记忆,能在当下的烟火里继续呼吸。就像那些被小心保留的石臼与木梁,既承载着徽州的年轮,也托举着崭新的日子。记者 朱淳兵 文/图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