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膺命,必承天意以安黎元;玄教垂世,实弘道枢而济苍生。太祖高皇帝起于寒微,龙兴淮右,涤荡胡尘,肇基洪武。深惟“体天道,顺人心”之要,夙夜孜孜。既登大宝,乃眷武当灵岳,神峰峻极,云霞栖真,遂有访道崇玄之举。
洪武二十七年,因异梦感通,敕使奉御张伍,赍旨驰召高道孙碧云诣阙。帝于奉天门赐坐论道,咨以三教为旨。碧云对曰:“三教殊途,归本则一;百虑虽异,致道乃同。”其言契理中正,帝心嘉悦。更于武英殿延问玄奥,自辰及申,竟日忘倦。帝慨然以轩辕自况,喻碧云为广成,君臣相得,诚千载道缘。复厚赐遣归,命返洞天,以全真修。
先是,帝尝慕三丰真人仙踪,避诏不遇,乃重其道友。又敕封五龙宫主丘玄清为太常卿,显其清秩;颁制均州,立社稷风云诸坛,肃祀典于名山。凡此诸端,皆见太祖开国之初,已笃意崇奉武当玄风。碧云既归,更绘宫观全图于岩壑,实启永乐朝大建金阙之端。
呜呼!太祖以英武定鼎,而独倾心玄岳,非惟祈佑宗社,亦欲借清静无为之化,辅翼王纲,导民向善。观其与碧云轩辕广成之喻,岂非慕黄老治世之遗意乎?敕建之缘,肇于斯矣。谨叙其本末,以彰圣朝道法相济之深心云。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公元1328—1398年),幼名重八,后改名兴宗,入义军改为元璋,濠州钟离(今安微凤阳东)人。
朱元璋出身贫苦,从小给地主放牧,受尽饥寒。十六岁那年家乡一带发生旱、蝗灾害,加上瘟疫流行,父母与长兄相继饿死。为了逃条生路,出家皇觉寺当了和尚。
1352年,朱元璋在元末农民起义风暴的推动下,还俗从戎,加入濠州郭子兴的队伍,甚得郭子兴器重。1355年3月郭子兴病故。韩林儿在濠州称帝,称小明王,国号大宋。朱元璋任左副元帅、左丞相。他十分注意军纪,说“军无纪律,何以安众?”他要部将“加爱于民,法行于军”。每到一处,开仓济民,受到民众热烈拥护。
1363年春,小明王政权失败,朱元璋成了起义军中坚。在鄱阳湖与陈友谅的殊死决斗中,以仅有对方三分之一的兵力,苦战三十六天取得胜利,自立为吴王。1368年在北伐的胜利声中,朱元璋在应天(南京)当上皇帝。元朝至此灭亡。
他因出身寒微,懂得“体天道,顺人心”的重·要。在他登基之初,就派钦差入武当山,敕旨诏见武当拳祖师张三丰。苦奈张三丰避旨不受,所以他只好诏张三丰的道友武当山朝天宫道士孙碧云到京,会面恳谈。后又下旨加封当时的武当山在庙道长丘玄清。
据《大岳志略·宣召类》记载:
洪武二十七年,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因梦,遣奉御张伍等,敕道士孙碧云赴阙下。季冬日谒。
帝于奉天门赐坐,与话甚悦。命居朝天宫,遣官赐衣。十一日至右顺门,帝命就席:“你今道成其不题种人都会否?”对曰:“臣今已得道,未曾成道。”帝又问:“三教之说,其优劣何如?”对曰:“于道言之,则无优劣之辩。若推其亘古今历代以来,圣帝、明皇皆在中原大国,南面垂衣而理世,咸称为尊君,岂不为优乎。
其四海、八方,化外偏邦小国,咸来朝贺,北面顿首,三呼再拜,而称为微臣,岂不为劣乎。而宣圣孔子,陈三纲之礼,设五常之都,万代则之,岂不为优乎。而太上训道德无为。修身治国之玄理,演清净太朴,正己正人之圣化,上古明君成为准则。岂不为优乎。而释迦文佛,出自西极,教流东土,谈检身治心真实之微言,说过去未来不虚之因果,若遵而守之,则超出十地,岂不为优乎。若比三教之说,途虽殊,而归乃同也。虑虽有百,而致乃一也,本无优劣之辩。”
帝大悦。乙亥年正旦大会奉天殿。初四日宣至奉天门。
帝曰:“朕而今宣你来问道,古者帝王就而问道。朕今坐朝问道,是太上的教,你东向而道扬,将大道说与朕。”碧云对曰:“臣本草芥微臣,荷蒙圣主育养之恩,虽不能造乎至道,今既宣问,臣敢不悉心以对。”
十四日宣至武英殿,与语论道,自辰至申。帝谓之曰:“虽时代不同,朕便是轩辕,你便是广成子。”碧云叩首而谢。
闰月十五日,宣至右顺门与语,甚悦。
十七日宣至右顺门。帝曰:“联想你久在山中,处静。今在朝误了办道。命你回山。”赐贯甚厚。碧云叩首,弗敢领受,辞谢而回。
十八日,大宴于奉天殿,赐以御膳、珍果遣内臣送行。
以上可见明朝开国皇帝建国之始已与武当道士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永乐年大建武当宫观,就是由孙碧云绘制全山建筑蓝图,为总工程之设计者。
圣旨还授予武当山五龙宫主持丘玄清为监察御史、太常卿。丘逝世后,皇帝派礼部侍郎张智行谕祭,还葬五龙宫黑虎洞之上。太祖祭文曰:你其俯伏谛听,帝有焉。鸣呼你以黃冠擢居太常,自授任以来,夙认恭勤,祀事严紧,兹有年矣,何其一埃,然长往,今特遣人祭以牲醴,你其有知,服兹谕祭。”又洪武元年颁郡邑坛制于均州城北建社稷坛,于西风屯小西桥西壤地七亩,洪武二年敕建风云雷雨坛,二年合并山川坛八年合并城隍庙。
附史料纂要撷英
元至正四年,濠州钟离。毒日头悬在枯死的枝桠间,大地龟裂如垂死老人干瘪的唇。朱重八——这十六岁的少年,刚从薄土里草草掩了饿毙的父母与长兄。焦土之上,连眼泪都蒸发尽了,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几堆连块正经墓碑都立不起的黄土包,步履踉跄地踏向皇觉寺幽暗的门槛。青灯古佛前,他削去了最后一丝俗世牵绊,可饥荒与疫鬼啮咬的恐惧已刻入骨髓,连同那片被天神遗忘的赤地焦土。
命运的激流在元末的乱世里汹涌。还俗投军的重八,在郭子兴帐下崭露头角,更名元璋。他亲见百姓如野草般被乱兵践踏,深知“军无纪律,何以安众?”每到一处,必开仓济民。军粮倾倒入饥民碗中的声响,渐渐压过了他记忆里父母咽气时那含混的呻吟。那些枯槁的脸庞因一碗粟米焕发的微光,比任何佛寺的香火更能熨帖他心底的裂痕。当北伐的铁流终于涤荡了蒙元的残余,1368年,应天府(南京)的奉天殿前,那个曾啃食草根的孤儿披上了九龙衮服。龙椅冰冷坚硬,朱元璋却仿佛坐于一片灼热的焦土之上——那是他始终背负的凤阳焦土,无声提醒着“体天道,顺人心”这六个字的千钧之重。
登基之初,一道敕令便飞向云深雾锁的武当山——诏请拳祖张三丰。张三丰的身影却如云鹤,杳然无踪。无奈之下,御使只得带回了张三丰的道友、朝天宫清癯道人孙碧云。
洪武二十七年,冬深。奉天门外朔风如刀,积雪映着宫阙的琉璃瓦,寒气凛冽。孙碧云一身单薄道袍,步履沉静,在奉天门内御赐的锦墩上安然落座。殿内金炉吐出的龙涎香暖流驱散了寒意,朱元璋的目光如炬:“三教之说,其优劣何如?” 声音在空旷大殿里回荡。
孙碧云微微欠身,话语如山中清泉流淌:“于道观之,本无优劣。若论迹于人间……” 他目光沉静,声音清朗,“圣帝明皇,端坐中原大国,南面垂裳而理万民,尊之曰君,其优乎?四海八方,化外小邦,北面叩首,称臣不辍,其劣乎?” 他顿了顿,眼神望向殿外遥远的虚空,“宣圣孔子,陈三纲五常,万代奉为圭臬,其优乎?太上训道德无为,修身治国,上古明君皆遵其道,其优乎?释迦文佛,自西极而东流,言检身治心之微言,说因果轮回之不虚,若能恪守,可超十地,其优乎?” 他收回目光,落在朱元璋凝神倾听的脸上,“三教之途,虽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何须强分优劣?”
“善!” 朱元璋朗声大笑,殿内森严的气氛为之一松,仿佛有温煦的春风穿堂而过。他心中那道横亘的堤坝似乎被这智慧之泉悄然渗透,那“殊途同归”四字,竟奇妙地弥合了他少年时青灯古佛的孤寒、壮年军旅铁血的征伐与如今龙椅高悬的威压。
乙亥年正旦大朝会方过,正月初四日,奉天门再次开启。朱元璋对东向而立的孙碧云慨然道:“古帝问道于山林,朕今坐朝问道,此亦是太上之教!汝且为朕,详说大道根本。” 孙碧云稽首:“臣本草芥微躯,蒙圣恩如天覆。虽未能臻至道,敢不竭诚以对?” 言辞谦恭,却自有山岳般的沉稳。
真正的心潮激荡,在武英殿的深谈中达到极致。自晨曦微露至暮色四合(自辰至申),君臣二人相对而坐。香炉中余烬渐冷,侍奉的内官已悄然换过几轮新烛。朱元璋谈及上古,目光灼灼穿透殿内的薄暮:“纵隔千载,朕即轩辕,卿便是广成!” 孙碧云闻言,深深拜伏于冰冷的金砖之上,额触地砖,久久未起——这非仅为皇恩浩荡,更是那埋藏于武当松涛云雾间的道心,第一次在尘世的最中心获得了君王的共鸣与印证。
当孙碧云辞归山林的圣谕最终下达,朱元璋的赏赐极为丰厚。道人却叩首固辞:“山野之人,道在清虚,黄白之物,徒乱心境。” 御座上的皇帝默然良久,最终颔首。洪武二十七年闰月十八日,奉天殿内华灯高张,御膳珍果罗列。朱元璋亲执玉杯为道人饯行,目送孙碧云清瘦的身影融入宫门外的茫茫夜色。内侍手捧御赐之物相随,道人袍袖飘举,终是两袖清风,只携着帝王一句无声的嘱托与对云山的归心踏上归途。
孙碧云悄然归隐武当后,将胸中丘壑倾注笔端,亲手绘制了未来永乐大修武当的蓝图经纬。另一头,五龙宫丘玄清道长羽化,朱元璋亲遣礼部侍郎张智前往谕祭,其祭文情真意切:“尔以黄冠擢居太常……祀事严紧,兹有年矣,何其一埃,然长往……” 文辞间帝王对道者勤勉的追念与对“道”的尊崇,早已超越了君臣之仪。更早的洪武年间,圣旨已命在均州城北建社稷坛,西郊设风云雷雨坛、山川坛、城隍庙,这些依“郡邑坛制”矗立于丹江之畔的庄严祭所,无声诉说着开国之君对“天道”的敬畏与对“人心”的抚慰。
孙碧云的身影消失在武当七十二峰的云雾深处,带走了帝王的厚赐,却留下了一座精神桥梁的蓝图。朱元璋负手立于宫阙之巅,望向那北方的层峦叠嶂。他出身于赤地千里的焦土,最终在奉天门的对答与武英殿的深谈中,参悟了另一种抚慰人间焦渴的甘霖——并非刀兵,而是对天命的敬畏与对人心百虑的包容。当那宏伟的武当宫观群终于在永乐年间依孙碧云之图拔地而起,直指苍穹的金顶,宛如洪武皇帝以山河为纸、用敬畏书就的一个巨大祈愿:愿这由尘沙与血火中升起的帝国基石,能因这份对天地的谦卑与圆融,在纷扰的世相里,寻得那殊途同归的、永恒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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