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是夏日的信笺,骄阳炙烤下的省城,酷热难耐。我正握着一杯冰镇绿豆汤,乡思如潮。收拾行装,说走就走,回故乡山村渡塘消暑纳凉—这里海拔900多米,崇山叠翠,茂林修竹,古木参天,凉风习习。这里暑夏,有浸在竹香里的清凉,浮在绿水中的静幽,藏在朱熹题刻的“清隐”里。像一块浸了蜜的凉薯,咬一口,甜得透心,凉得悠远。
闽清下祝乡渡塘村的清晨,是被天籁交响闹醒的。
天刚蒙蒙亮,古村就在阵阵鸟鸣虫喧中苏醒了。被岁月磨得发亮的古村道青石板上,传来了勤劳早起的乡亲清脆的跫音,家家户户门前水池里汩汩地流着从深山岩缝引来的山泉水,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溢起的水流落在青石板上,碎成几瓣,又迅速渗进青石板的缝隙里。水凉得扎手,舀一勺喝下去,甜得像浸了甘草,从喉咙直凉到心口,连打个嗝都是清冽的。
门前的稻田里,露珠挂在稻叶上,像撒了的碎银。风一吹,簌簌落下,带着青草的腥甜,迎面飘来,沁人心脾。远处的青山还裹着晨雾,像刚睡醒的美人,披着薄纱,只露出黛色的眉峰。晨晞中,走在村口古木参天的佛殿林里,静谧中听得见“噗通”的心跳声和清脆的脚步声。走过苔痕浸润千年的宋古驿道,惊飞了停在枝头上的晨鸟,扑棱着翅膀,钻进深林,阵阵叫声,撞破晨雾,传向树梢。
渡塘的夏日,藏着大儒朱熹的清隐。
渡塘村海拔高,生态好。四面青山挺秀,竹林环绕,渡塘溪碧水潺湲,景秀气清。云端里绿树掩映下的古村落,像一块被遗忘在三县交界的翡翠,风里带着山的凉、水的清、竹的香,清净悠适。村口古驿道旁的石壁上,刻着两个大字—“清隐”,是大儒朱熹的手迹。
字体刚劲有力,古朴淳厚。传说当年朱熹路过这里,被眼前的美景吸引,驻足良久,挥笔题下“清隐”二字,寓意这里是个“清净隐逸”的好地方。村民们把这两个字当作宝贝,每年都会用红漆重新描一遍,保持鲜艳如新,像一团跳动的火,照亮古村的历史。
村北口飞檐翘角、楹联题咏的吉水亭,历史上曾是繁华驿铺,见证过历代行商过客、兵吏学子的步履匆匆。现如今是村民来这里休息、聊天、纳凉的场所。闲坐这里,看山村清隐之美,藏于晨雾缭绕的黛色山峦间,炊烟与薄霭交织如纱,掩映着黄墙黛瓦的古朴民居。松涛低语,竹影摇曳,野花缀露,虫嘶鸟鸣,恍若遗世独立的水墨画卷。暑夏清隐,听晨钟暮鼓,观星垂平野,无车马喧嚣,唯山风与心语共舞,方知“不争”二字最是清欢。
渡塘的夜晚,是被蛙声淹没的惬意。
傍晚时分,夕阳晚照,天空变成了橘红色。晚风穿林而过,阵阵沙沙作响,裹挟稻穗的醇香、泥土的潮润与野花的清甜,拂过沁汗的额角,似乎与渡塘溪潺潺流水共谱夜曲。幽蓝天幕缀满碎钻般的星星,银河如练垂落在卧虎山的朦胧山脊上。月光如水漫过稻田,稻浪镀银,浮动的萤火与星空遥相呼应,仿若大地与苍穹私语。
草丛间蟋蟀琴弦轻拨,田野里蛙鸣叠凑鼓点,树梢蝉声时续时断。虫豸天籁与竹椅吱呀、孩童嬉笑、村民话聊交织,奏响山野独有的沉浸乐章。露珠悄然凝结草尖,灯火渐次隐入窗棂。唯剩月光流淌小径,守候倦鸟归巢、倦客沉眠,将山村的酣梦浸染得清凉如泉。远处的青山已经变成了黛色,像一道屏障,把古村裹在里面,像一个温暖的怀抱。
每当我在城市里感到疲惫,就会想起故乡的夏—想起晨雾里的古村,想起日影里的清隐,想起晚风中的纳凉,想起月光里的思念。那是我永远的归处,是藏在“清隐”里的凉月,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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