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方之音
黎明的阳光初临,走进法国凡尔赛宫便已醒了。镀金的栏杆沐浴着朝曦,满目闪射着黄澄澄的光芒,仿佛那金子融化后又重新凝结成了宫殿的皮肤。游客们蜂拥而至,如潮水般涌入了宫门,喧哗的声浪荡漾在空气里,又撞击在墙壁上,碎成一片嗡嗡的回响。然而,在宏伟宫殿的深处,却寂静得仿佛尘埃都在屏息;那些房间空荡而寂寞,恰似被遗忘的历史的躯壳,仅存着昔日浮华的回音。
当我踏进镜厅,便恍若跌入了黄金与玻璃交相辉映的迷梦中。长长的两壁全是镜子,仿佛面对面的两个世界彼此凝视着。穹顶的壁画上,天神们乘着云车俯视人间,想必也曾目睹过路易十四戴着假发、踩着高跟鞋在此踱步吧。那无数面镜子,映出无数个我,也映出无数个游人的身影——无数个过去和现在的虚影彼此重叠、渗透、交错,仿佛时间也被切割又重拼起来了。我几乎能看见那位“太阳王”的影子正缓缓踱过镜厅,他那双曾被无数谄媚眼神包围过的眼睛,此刻亦正透过镜面凝视着我们这些后来者。
步出宫殿,花园便铺展于眼前,绿毯似的草坪伸向远方,喷泉在阳光下喷涌出银亮的水花。但阳光愈强,阴影愈浓,我猛然想起,当年此地曾飘荡着多少奢靡与愁怨的气息啊!玛丽王后曾在园中建造了田园牧歌式的村庄,在那里扮演挤牛奶的村姑——可那时的凡尔赛宫外,真实的村庄里,农民们却饿得面黄肌瘦,挣扎在生死线上。喷泉依旧喷涌,水珠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芒,但曾经在池畔高谈阔论的贵族们早已灰飞烟灭;他们纵情欢宴的喧闹声,终究淹没在历史无边的沉寂中了。
暮色渐渐四合,游人如退潮般散去,凡尔赛宫显出了它另一面的轮廓。夕阳的余晖里,我瞥见一个老人正在空荡荡的大理石台阶上,弯腰默默扫着落叶。他衣着朴素,动作迟缓,却仿佛在用扫帚一下下拂去昔日虚幻的浮尘。当最后的人影消失,凡尔赛宫便重新沉入无边的寂静之中,像一座巨大无朋的华丽陵墓,埋葬着无数颗曾经被虚荣与权力所蛊惑的灵魂。
游人散尽,唯余夕阳熔金。当夕照移入镜厅,无数面镜子忽然又映出了人的影子——那是迟归者举着手机拍摄的身影。他们被无限复制在镜中,也投射在路易十四曾经踱步的廊道上。此刻的镜像,虚虚实实,光暗相生,竟似新旧幽灵在历史的回廊里擦肩而过。
凡尔赛宫,终究是镜之城。其辉煌映照出人性的两副面孔:一面是金碧辉煌的渴望,一面是华服下无法掩饰的阴影。历史无声,却以每一面明镜、每一道斑驳的镀金、每一块被千万只手磨光的石头,诉说着那些早已消逝的叹息与微笑——它们既沉入深暗,又从未真正消失,只是默默沉淀为时间之镜中永恒的倒影。
2025-08-12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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