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山东 | 换个角度看泰山
——山与城的和鸣
秋枫
摄影:曲业芝
飞机在云层间轻轻一抖,舷窗便递给我一张从未见过的名片:泰山,横卧齐鲁,像一枚青灰色的印章,盖在一幅尚未晾干的宣纸上。晨雾是它呵出的第一口暖气,蜿蜒的汶河、徂徕山余脉、棋盘似的楼群,皆为这口暖气里的细小尘埃。此刻,山与城没有界线,它们共用同一条呼吸的脉搏,共用同一片乳白的胸腔。
我曾沿着十八盘一步一步叩问泰山,石阶把人的喘息切成碎片,松针把阳光剪成针脚。那时,城市被我踩在脚下,它渺小、温顺,像一粒尚未发芽的种子。我自以为登顶便读懂了泰山,却忘记山之高,不在海拔,而在视角。如今,机身侧倾,万米之下,那粒种子早已长成另一座“山”——楼宇的棱角是它的岩层,高架的曲线是它的山脊,霓虹的闪烁是它的矿脉。泰山没有俯瞰它,而是轻轻俯身,让灯火在它的胸口流动,像一条又一条小小熔岩。
镜头继续拉远,时间也被拉长。日晷的针影掠过岱庙的瓦当,秦汉的碑刻、唐宋的封禅、明清的香火,层层叠叠,像年轮嵌进山体的骨缝。与此同时,城的历史也在生长:胶济铁路的汽笛替泰山回答过帝国的叩问;岱宗坊下的电车铃声为民国剪过辫子;如今,高铁像一道银线,把泰山缝进京沪的动脉。山以石为书,城以铁为书,两本大书隔着两千年的风,却共用同一页天空。
太阳升高,云雾褪去,山体的肌理清晰起来:暗色的片麻岩是泰山的肩背,浅色的花岗岩是它的肋骨,而城市则成了它的血管。红门路是毛细血管,龙潭水库是静脉,普照寺前那棵汉柏是心脏附近最粗的主动脉。车流在血管里奔跑,像红细胞运送氧气,也运送故事:挑山工的后裔如今成了景区讲解员;泰山煎饼的摊主把二维码贴在乾隆御笔的石碑旁;中天门的索道轿厢里,穿汉服的姑娘和穿冲锋衣的少年同时按下快门——他们都在替泰山造血。
我忽然明白,所谓“一览众山小”,只是人站在山巅的自我抒情;而真正的辽阔,是山看见自己的“小”。在万米高空的俯视里,泰山不过是华北平原上一枚温柔的结节,而城市是它边缘正在愈合的痂。山与城互为伤口,也互为良药:山给城以骨骼,城给山以血肉;山让城学会仰望,城让山学会俯身。它们像一对年迈的恋人,争吵过——炸山采石、削峰填谷;也和好过——封山育林、引河入城。此刻,它们正躺在同一张晨光里,听彼此的鼾声,像听一首漫长的摇篮曲。
飞机开始下降,泰山在窗格里渐渐放大,先是地图上的青色胎记,再是连绵的脊背,最后是一棵棵触手可及的松树。城市也迎上来,先是零星的灯火,再是成片的屋顶,最后是嘈杂的人声。起落架触地的一瞬,我听见轮胎与跑道摩擦出的低吼,像泰山在胸腔里闷声说:“欢迎回家。”我知道,我又回到了山的掌纹、城的指纹之中。
走出舱门,暑气扑面而来。我回头望向跑道尽头,泰山在热浪里微微晃动,像一位刚刚放下望远镜的老人。它不再是我登临时的对手,也不再是我俯瞰时的风景,而是一位终于肯与我平视的旧友。它说:
“孩子,你曾用脚步丈量我,用镜头收纳我,如今,你可愿用一生倾听我?”
我点头。山与城的和鸣,从此不再是万米高空的惊叹,而是街角煎饼果子的滋啦声,是龙潭水库的蛙鸣,是岱庙檐角的风铃,是夜归人抬头时,恰好与我撞上的那一颗星。
2025.8.19日。
壹点号 秋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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