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天里的最大风速过境后,会迎来什么?生命旅程到达终点后,又将遇到什么?
谢震霖 摄
强热带风暴竹节草登陆上海前,手机也赶热闹,响个不停,微信群里一次次跳出临时解约的新消息。对照消息,我从日程本上一项项删除对应的安排,同时致电旅行社,询问暑假前就预订好的无锡之行是否还能在翌日清晨按时发车。接线员爽快自信,连声保证没问题。我也就继续收拾行李。
叮咚!手机又是一声响。我放下箱子,心里禁不住猜测:天已经这么黑,这么晚,哪里还在发通知?没想到,竟是我那多年未见的家乡好友,今天来上海刚开好了工作会议,想在明天返程前和我见一面,聊一聊。
我高兴极了,赶快问她在哪里?我即刻出发去见她。叮咚,定位发来了。可我不禁稍稍迟疑,先给孩子爸爸打了电话。朋友在浦东那边,往返两个小时不止,如果提前风雨大作,不一定叫得到返程出租车;明天一早的出发时间是确定好的,我与好友秉烛夜谈,很容易就到东方既白,年轻的时候可以不管不顾,但是有了孩子,单独留在家里总不放心,更何况台风迫近。
孩子爸爸在电话中说正在回家路上,建议我与好友改期再会。风雨在即,人人都往家跑,谁还在这样的深夜外出呢?
我对友人如实相告,她说:你发个定位,我过来。
此时已过了夜里九点,附近可以小坐谈天的地方只有便利店。我飞快地发去便利店的共享位置。手机叮咚一响,她说:已上车,四十分钟后到。
四顾想为朋友找一找合适的手信,忙乱中只找到一盒巧克力,急匆匆塞进包里。站在便利店门口,我盯着小雨中一辆辆驶过的车子,同时也问清了旁边商户的打烊时间。肯德基十点下班,瑞幸咖啡九点半关门,只有神一样的便利店,通宵营业。店里虽然只在临窗位置有一条长桌和四把固定的高脚凳,在我眼里却像一艘宝船,安坐于波涛之上。
终于,多年未见却能一眼认出的熟悉身影从车上下来。好友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拎着两个小袋子,一个装着鲜榴莲,另一个则装着烤榴莲。我们不约而同地大笑,又不由自主地落了泪。
我流着泪问她:“你还好吗?我看到了你在今年父亲节发的朋友圈。老先生啥时候走的?”
朋友擦着泪说:“你看懂了?我这次来就是想给你说一说。”
我说:“是的,我当时就明白了。当时就想着,再见面的时候要听你说一说。你一定非常,非常难过。那一年阿姨离开的时候,你就差点受不了。生而为人,谁都要面对这一天。可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真的是太难过了。”
朋友顾不得擦她脸上的泪,反而将手帕纸递到了我手里。我一边闷声闷气地揩鼻涕,一边忍不住地为朋友叹息。她是那么善良、孝顺、亲近爹娘的好女儿。很多家庭里常见的矛盾难题,她都能够用活泼的智慧和慷慨的性格轻松化解。多年来将老父老母照顾得无微不至,然而又接连遭受打击。上次送走心脏病突发的母亲,她已经是痛彻心扉,连着几年的时间听不得一个“妈”字。这次是年近九旬的老父亲,在安宁病房里,被至爱亲人们簇拥着,缓缓告别,离开。
我和朋友拉着手,不再说话。眼前意外浮现出曾经欢笑的青春日子。在青春的年纪一起春游爬山。干燥的春风吹散寒凉,也让两颊的皮肤感到刺痒。大家仿佛约好了似的,都换上轻便又鲜亮的蓝颜色衣裳,对着镜头笑。
深夜里风声渐起,好友完整讲述了她如何陪伴老父走好最后的旅程。从选择医院、预约医生、讨论各环节的方案,直到告别仪式上不绝于耳的梵音妙乐,以及最后时刻与每一个远道赶回的亲人握手、道谢。我静静地听着,听她回忆人生大事,陪她在心理复盘中重新体验父母之于儿女、儿女之于父母的绵绵深情,如丝如缕,往复不止,不因生命形态的变化而稍减或终结。当她讲到在除夕的寒夜里,把房间所有的门与窗完全敞开,让终获自由的灵魂去向真正期望的地方,我们轻轻地松开了彼此紧握的手,买了两瓶水,像干杯一样,畅饮生命的甘与苦。
友人拉起箱子,反客为主先送我回家,再打车去酒店。她在手机上改签了车次。因为将见面长谈提前到了今夜,她也就打算一早退房,去虹桥高铁站。
回到家已是子夜时分。第二天清晨将醒未醒,已经听到疾风猛吹,劲雨敲击玻璃窗,发出炒豆一般的密集声响。我不再思考什么,只是起身,准备早饭。按时坐上预定的旅游大巴,车行驶在沪宁高速路上,水顺着车窗蜿蜒急流。周围的车子好像行船一般,车头前波浪滚滚,水花飞溅。车近无锡,收到友人发来虹桥站的滚动屏照片。她提前改签的那一趟列车,非常幸运地成为了当天正点发车的最后一班,其他的午后车次全面停运。照片上整齐排列的红色“停运”标志,就像昨晚微信群里连续响起的“取消”通知,让人忍不住猜测,台风天里的最大风速过境后,还会迎来什么?
而一次生命旅程到达终点后,又将遇到什么?
暗暗忧虑的感觉很快就让位于内心深处的感动:在台风到来前的一夜,与好友相见、长谈,真是值得闭目合掌。期待再见时,一切安好!
谢震霖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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