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鹏

贺兰山
贺兰山是黄河遗失在戈壁滩的独子,身披的长袍可以证明它是沙漠的长者。
黄昏时分,裸露的脊梁被阳光镀上了一层赭红,犹如放牧宁夏平原的翩翩少年。狂风从腾格里沙漠深处卷来,一群崇拜岳飞的热血青年,双手紧握着父母的叮嘱,正立稍息,一二三四地化作贺兰山上坚硬的岩石。
因为他们是绿色的精灵,在蜥蜴爬过的地方站着,所以,他们生来就不在乎黄沙堵门,苦水虐喉。军营里飞旋的柳笛,胶鞋上月光雕刻的图案,都是他们兴奋的理由。想当年,有个叫高糜子湾的地方,军歌与嘶喊的起伏,枪托与鲜血的粘连,军帽与汗水的融合,皆是理想和青春的印证。我的耳朵还未适应凌晨三点的军号,却能被沙枣花的苦香呛醒——花香里混着的硫磺味,是昨夜迫击炮射击后的余韵。
马班长身手矫健,擒拿格斗的动作像南拳北腿。他总会在起风前吹响集合的哨子,十秒钟之内,能把熟睡的生灵投向没有路标的奔袭。他磨得发亮的步枪,是抱在怀里的新娘,我们学他的样子照像,总是缺乏自信的笑容。他却说哪有什么,只要穿着军装,就是贺兰山神留下的图腾。我们在沙尘里摸爬滚打,能看到他褪色的红领章,在沙枣林里定格成一把火炬。镇北堡的雪,总是在风停后悄然降临,覆盖了训练场上的脚印和汗渍,还将手榴弹投掷的弧线凝成冰雕。
最难忘的是风月下摸黑的战术演习,我们把沙枣枝编成头盔,将红柳叶插在脖子充当迷彩,就像重演童年暮色下的那场游戏。潜伏在戈壁滩里,沙棘刺探着我们的神经,远处传来被军号碾碎的声音,才发现是连长温情的叮嘱,他会突然喊到某一个战士的名字,比亲兄弟还要亲切。他操着青海口音,在队伍的内侧喊叫我们的步伐,让铿锵有力的足音,变成梦中的被窝。进入严冬,他一定会满身雪渍,趴在沙丘后面,折下一截红柳枝在地图上对照着什么。
沙枣开花的季节,关马湖营地并没有水花浇灌我的冥想,上瘾的军号声对我的心思了如指掌,成为一生自律的袈裟。我问汗水为谁而流。连长指着远方的山峰说,贺兰山是一匹驮着红五星的骆驼,正在穿过腾格里沙漠的风雪。
这句话,我多年后才悟到了一点意思。当时,我们把沙枣花别在刺刀上,沙枣胡藏在舌根下,望着贺兰山岩画上模糊的狩猎图,一齐高唱着《打靶归来》,一步一步走进青春的靶心。
那个晚上的月光很亮,亮得可以把我的影子寄給故乡。我的影子像极了,就是贺兰山岩画里,那些先民追逐飞鸟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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