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夏在连盖坪避暑,听说著名的银厂沟仅十四公里之遥,便想去看看。
房东张大姐摇首道:“银厂沟没了,你去看什么?”她语气里透着惋惜,像是说起一位故去的旧友。
我心想,既然来了,这般近,总该去看看的。
一日,天微阴。车行山道,两旁林木葱茏,山气清新。不多时,便到了银厂沟景区大门。
门上“银厂沟”三字尚在,却已斑驳失色,如老人面上的皱纹,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银厂沟得名于明崇祯年间的银矿开采,本是成都人的避暑胜地。
昔时景象,据称极是壮观:峡谷深邃,峭壁如削,八公里悬空栈道蜿蜒其间,下临奔涌金河水,上覆参天古木。夏日气温不逾二十四度,山风穿峡而过,栈道咯吱作响,别有一番清凉意境。更有大龙潭、小龙潭、百丈瀑布诸景,水清如晶,竹浪翻翠,素有“小九寨”之称。
而今入得景区,满目疮痍。2008年那场大地震,已将这里彻底改换模样。栈道多半坍塌,残存的部分也用铁丝网围起,禁止通行。
我沿着尚可通行的路径徐行,脚下碎石累累,显是山体崩塌所致。
至大龙潭旧址,但见乱石堆积,潭水早已不知去向。小龙潭亦被巨石填平,那百余米高的瀑布,只留在旧游人的记忆中了。
金河水虽仍流淌,却显得孤寂落寞,再无昔日“流动水晶”之态。楠竹与古松,有的倒伏,有的枯黄,上世纪人工种植的竹海,也已失去了掀浪叠翠的生机。
景区内游人稀疏,多是如我一般前来怀旧之人。一对中年夫妇站在残破的苍峡阁上,指点着空谷,絮絮地说着什么。
我走近时,那妇人叹道:“当年我们在这里拍过照的,如今连站的地方都找不到了。”男子默然,只伸手轻拍她的背。
我继续前行,见一老者独坐石上,望着干涸的河床出神。问他可是常来,他摇头道:“十五年没来了。以前夏天必来避暑,如今……来看看罢了。”言罢,又复沉默。
山风起时,穿过残破的峡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我试图在脑海中重建昔日的银厂沟:游人如织,笑语喧哗,瀑布奔涌,栈道上人影绰绰。然而眼前唯有乱石残木,寂静无声。
自然既能创造奇观,亦能于一夕之间将其摧毁,人类在自然面前,何其渺小。
归途上,天竟下起细雨。山色空蒙,远峰如黛。我想起张大姐的话,银厂沟确是“没了”,但来看这么一看,却也值得。那些消失的景观,或许正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在记忆里,在故事中,在每一次的追忆与讲述间。
自然无情,不以人的眷恋而停留;人间有忆,纵使山河改易,旧日风光仍在心间留存。
银厂沟虽已不复往日容颜,却成了另一种风景:一则关于消逝的寓言,一首无字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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