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波黑北部蜿蜒的公路驶向塞尔维亚边境,窗外的景色逐渐从阿尔卑斯山余脉的壮丽过渡到多瑙河平原的辽阔。边境检查站排着不长不短的车队,欧盟牌照和本地车辆交错其间,暗示着这片土地复杂的地缘政治背景。
塞尔维亚,这个位于巴尔干半岛核心的国家,地处东西方文明交汇处,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奥斯曼帝国与奥匈帝国在此拉锯数个世纪,不同的宗教和文化在这里碰撞融合。20世纪末的南斯拉夫解体战争和北约轰炸,又给这个国家增添了新的历史层次。
通过海关后,公路变得宽阔平坦。路旁偶尔可见废弃的房屋和厂房,有些墙上还留着弹孔痕迹。这些战争遗迹与新建的住宅交错并存,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时间层次感。我意识到,这趟旅行将成为一次穿越历史与新生的探索,去发现这个国家如何从创伤中重生。

贝尔格莱德:历史与新生的守望
贝尔格莱德在塞尔维亚语中意为“白色之城”,坐落于多瑙河与萨瓦河交汇处。它是欧洲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有着超过7000年的居住历史和2300年的建城史。这座城市曾经被40次摧毁又重建,如同神话中的凤凰,灰烬是它的宿命,重生是信仰!
抵达贝尔格莱德时已是午后,我们直奔城市最繁华的米哈伊洛大公大街。这条19世纪建成的步行街两旁是新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遍布咖啡馆、商店和画廊。贝尔格莱德人被称作“世界上最善于享受生活的人群”,在这里可见一斑。
突然,一群穿着红白相间球衣的年轻人涌入街道,足足有百余人。当他们看到我们这些东方面孔的游客时,突然爆发出欢呼声,挥舞手臂,吹响喇叭,舞动旗帜。我的思绪还停留在沿途看到的战争遗迹上,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呆了。
导游笑着解释:“今晚有一场足球决赛,这些都是球迷,在街头为支持的球队宣传助威,就像一场街头狂欢。贝尔格莱德可是欧洲的派对之都啊!”确实,这座城市拥有世界上最活跃的夜生活之一,萨瓦河和多瑙河岸边的驳船俱乐部夜夜笙歌,仿佛要将历史中的苦痛都在音乐和舞蹈中释放。


第二天清晨,我们前往中国驻前南斯拉夫大使馆遗址。1999年5月7日,北约轰炸导致三名中国记者牺牲,成为中国现代史上难以忘怀的一页。
旧址已经拆除,路边安置着纪念牌,周围摆放着五星红旗、鲜花和中国结。我们集体默哀,缅怀牺牲的同胞。那一刻,“弱国无外交”的沉重意义涌上心头,强烈的民族情感让每个人眼眶湿润。
纪念碑后方是一片建筑工地,导游告诉我们这里将建成中塞文化交流中心。从隔板缝隙望进去,地基深不可测。很快,这里将矗立起新的建筑,见证中塞两国友谊的新篇章,更高、更坚固,面向未来。

从使馆遗址前往铁托元帅墓的路上,我翻阅着这位领导人的历史。约瑟普·布罗兹·铁托,克罗地亚人,二战期间领导南斯拉夫游击队抵抗法西斯,战后成为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的领导人。
铁托执政时期,南斯拉夫走上了不同于苏联模式的自治社会主义道路,国力日益强盛,人民生活在东方阵营中相对富裕自由。尽管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无可否认,他是一位书写了20世纪巴尔干历史的重要人物。
铁托墓坐落于一片宁静的树林中,被称作“花房”,因为他生前喜爱各种花卉。这座由玻璃和白色大理石构成的建筑简洁而庄严,内部除墓室外还设有博物馆,展示铁托的生平事迹和各国赠送的礼物。
墓室正中是白色大理石棺,上面刻着“约瑟普·布罗兹·铁托,1892-1980”。参观的人们静静走过,年长者眼中带着怀念,年轻人则多是好奇。铁托代表的南斯拉夫时代已经远去,但这段历史仍然是理解现代塞尔维亚的重要钥匙。




贝尔格莱德的交通便利,不到二十分钟,我们就从铁托墓来到了圣萨瓦大教堂。远远地就能看到它巨大的绿色穹顶和高达12米的镀金十字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圣萨瓦大教堂是全世界最大的东正教教堂之一,为纪念塞尔维亚东正教会的创始人和中世纪国家的缔造者圣萨瓦而建。教堂始建于1935年,但因二战和共产主义时期宗教受压而中断建设,直到1985年才复工。
教堂外部于2004年基本完工,内部装饰至今仍在进行。我们进入时,脚手架依然林立,但这丝毫不减其庄严气氛。高达40米的穹顶内部,金碧辉煌的基督普世主圣像凝视着下方,阳光从高处窗户射入,在昏暗的内部形成神圣的光束。





地下礼拜堂完全竣工,金色墙壁上绘满了宗教壁画,讲述着圣经故事和圣萨瓦的生平。精美的水晶吊灯照亮这些艺术珍品,营造出超凡脱俗的氛围。即使不是信徒,也能感受到这种震撼心灵的宗教艺术魅力。
教堂内信徒们点燃蜡烛,在圣像前划十字祈祷。东正教在塞尔维亚民族认同中扮演着核心角色,在奥斯曼统治时期保存了塞尔维亚语言和文化,在现代又成为战后愈合创伤的精神力量。
贝尔格莱德最美丽的日落观赏点非卡莱梅格丹城堡莫属。这座城堡位于萨瓦河与多瑙河交汇处的山脊上,见证了115场战争和被摧毁40次的惨烈历史。
城堡最初由凯尔特人建造,后经罗马人、拜占庭人、匈牙利人和奥斯曼人不断扩建和改造,形成了现在多风格融合的特点。如今,它作为贝尔格莱德最大的公园对公众免费开放,是市民休闲散步的首选之地。
在城堡入口处,我们遇到一群正在进行课外活动的小学生。看到我们这些外国面孔,他们突然齐声唱起了《喀秋莎》,清脆的童声在古老城堡中回荡,令人感动。这首歌在塞尔维亚广为人知,是历史联系的微妙见证。

日落时分,暖橘色的夕阳温柔地笼罩着城堡内的绿地、小径和纪念碑。我们登上城堡最高点的“胜利者”纪念碑,俯瞰萨瓦河与多瑙河汇流的壮观景象。多瑙河在此处宽达300米,是欧洲第二长河,流经10个国家,被誉为“欧洲之河”。
从城堡望去,新旧贝尔格莱德尽收眼底。一边是萨瓦河对岸的现代建筑群,一边是老城区的历史街巷。河流不息流淌,城堡静默守望,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守护这座城市的历史记忆,眺望这座城市的未来方向。




诺维萨德:多瑙河上的文化明珠
离开贝尔格莱德,我们向北行驶一小时,来到塞尔维亚第二大城市诺维萨德。这座城市位于巴奇卡运河与多瑙河交汇处,被称为“塞尔维亚的雅典”,历史上一直是重要的文化中心。
诺维萨德最著名的地标是彼德罗瓦拉丁要塞,这座建于17世纪的军事要塞坐落于多瑙河左岸40米高的火山岩上,被称为“多瑙河上的直布罗陀”。
要塞由犯人修建,工程持续近百年之久,最初作为防御奥斯曼帝国的工事,后来也曾用作监狱。有趣的是,铁托年轻时曾因政治活动被关押于此。地下有长达16公里、四通八达的隧道系统,如今部分对游客开放。
我们登上要塞的钟楼,整个诺维萨德尽收眼底。多瑙河如玉带般蜿蜒流淌,远处的弗鲁什卡格拉山隐约可见。近处,红屋顶的建筑与绿树相映成趣,构成一幅和谐的城市画卷。和煦微风中人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回响,奥斯曼帝国的进攻、奥匈帝国的统治、1999年北约轰炸留下的创伤……但如今,这一切都已化为平静与宁和。




诺维萨德老城面积不大,只有几条主干道,非常适合步行探索。街道两旁是哥特式和巴洛克式建筑,色彩艳丽如马卡龙,营造出童话般的氛围。
在这里,我学会了放慢脚步,像当地人一样享受悠闲时光。人们在露天咖啡馆聊天,享受阳光;街头艺术家绘画、弹唱,不只是为了生计,更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学生们踩着滑板穿梭,情侣们手牵手漫步。
在一家古典风格的书店里,虽然看不懂塞尔维亚语,但翻看图书插画,感受书香氛围也是一种享受。路边遇到一群幼儿园孩子,老师试图阻止孩子们与我拍照和说话,但是孩童的好奇心哪里是师长的训斥所能抑制的,孩子们挣脱老师的约束,好奇地围住我们这些外国游客,叽叽喳喳地要求合影和玩耍,大家的欢乐情绪瞬间被点燃,老师的声音也湮没在一片欢闹声中。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坐在长椅上弹琴的老人,戴着酷酷的礼帽和墨镜,精神矍铄,花甲之年却神采奕奕。我试探性地询问可否拍照,他立即端正姿态,投来绅士般的微笑。这种从容与尊严,或许是历经沧桑后的通达与智慧。






从诺维萨德直接驱车前往贝尔格莱德尼古拉·特斯拉机场,我的塞尔维亚之旅即将结束。回想这次临时起意的旅行,最初对塞尔维亚知之甚少,但现在却被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深深吸引。
塞尔维亚人有一种独特的“反抗精神”,人们将其翻译为“倔强的反抗”,这种民族性格在奥斯曼统治时期形成,在现代历史中继续发展。它不仅仅是一种固执,更是一种在面对逆境时不屈不挠、甚至带着幽默感的生命韧性。
那些原封不动的战争遗迹,不是警醒,也不是无力面对的伤疤,而是一种选择,选择记住历史,但不被历史束缚;选择承认伤痛,但不对伤痛屈服。塞尔维亚人明白,为了更好的生活,必须带着记忆向前看。
我始终认为旅行有两种方式:先了解后验证,或先探索后理解。旅途的终点,发现的起点,我的塞尔维亚之旅属于后者。这种未知带来的惊喜更加珍贵,因为它要求我们放下预设,以开放的心态接受一切遇见。每一次旅行都会改变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而这个世界,正因为多样而美丽,因复杂而有趣,因理解而可亲。飞机起飞时,我俯瞰下方逐渐变小的土地,重新思考旅行的意义。真正的旅行不仅仅是地理上的移动,更是心灵的扩张和视角的转换。它让我们看到世界的广阔,触摸历史的复杂,体验文化的多样,最终回归到对人性的深刻理解。塞尔维亚,这片鲜花与伤疤并存的土地,教会我的正是这种在历史负重中寻找生命欢欣的能力。战争的痕迹或许永远不会完全消失,但生活的热情同样永不熄灭。这就是塞尔维亚的倔强,也是人类精神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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