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洋田里寻童趣
故乡的轮廓总在记忆里泛着水光,最清亮的那片,便是村前那百亩湖洋田。多年后穿行于城市的钢筋丛林,只要闭上眼,就能听见田埂上的虫鸣与水波拍岸的轻响,那些藏在泥水里的童真,便顺着时光的缝隙,悄悄漫了上来。
村后的山是孩童眼里的巨人,青灰色的山脊线在晨雾里时隐时现,像祖父烟袋锅里未熄的火星。山脚下的竹柏园是天然的屏风,几株古柏站得笔直,树皮皴裂如老人手背的青筋,却总在春风里抖落满枝新绿;古松的枝桠斜斜挑向天空,松果坠在枝头,风一吹便晃出细碎的声响;最大的那棵古枫,要三个孩童手拉手才能合抱,秋日里叶子红得像燃着的火,落在地上能铺出半条山路。杂树与翠竹挤挤挨挨,竹影在柏树干上摇晃,倒像是谁在树干上画了幅流动的画。
山边那块带大脚印的石头,是村里老人嘴里的"仙人迹"。我们总爱光着脚丫踩上去,比量着自己的小脚印与那深坑的差距,想象着仙人踏石而过时,是否也像我们这般,被路边的野草莓勾住了脚步。不远处的暴水井更添了几分神秘,井口常年冒着丝丝凉气,井水清冽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夏日里摘片荷叶兜着井水喝,凉意在喉咙里打个转,便能驱散半天的暑气。
转过竹柏园,村前的湖洋田便铺展在眼前。这方水土原是片低洼地,常年积着雨水,任你旱季如何晴空万里,田埂边总汪着一汪水,久而久之便成了"不干田"。水草在这里扎了根,三棱草、水芹、鸭舌草挤得密不透风,只有零星几块田被勤快的农人垦出来,种上耐水的大禾。正是这片半荒半芜的天地,成了我们这群"野孩子"的乐园。
春日里的禾笋最是诱人。大禾刚抽出青嫩的穗,剥开层层叶片,里头便是白白胖胖的禾笋。我们挎着竹篮钻进禾田,手指在禾秆间摸索,摸到饱满的笋子便轻轻一掰,"咔嚓"一声脆响,带着露水的清甜便顺着指尖漫开。往嘴里一塞,嫩得能掐出水来,嚼着嚼着,舌尖便裹上了一层淡淡的禾香。有时被田主撞见,也只是笑着骂句"馋嘴猫",挥挥手让我们快些跑,免得踩坏了禾苗。
竹器装鸟是父亲教的手艺。砍根韧性好的竹枝,弯成圈绑在长竹竿顶端,再蒙上一层细网,便是简易的捕鸟器。我们举着它在田埂边转悠,看见麻雀落在水草上,便屏住呼吸慢慢凑过去,猛地往下一扣。多数时候鸟儿会惊飞,偶尔罩住一只,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看它扑腾着翅膀啾啾叫,玩够了又轻轻放开,看它斜斜地飞进竹柏园的浓荫里。
雨后的湖洋田藏着更多惊喜。田螺爬在水草叶上,壳上沾着亮晶晶的水珠,伸手一捡便是一大捧,回家让母亲用紫苏炒了,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钓鳝鱼要选傍晚,把蚯蚓穿在特制的铁钩上,轻轻插进田埂的洞穴里,手腕微微一动,便能感觉到水下传来的拉力,猛地一提,滑溜溜的鳝鱼便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
最热闹的还是捞鱼虾。几个孩子脱了鞋踩在浅水里,挽着裤腿用竹箕来回舀水,水浅了,便看见小鱼小虾在泥里蹦跳,手忙脚乱地抓进玻璃瓶里。泥鳅最是狡猾,滑得像块肥皂,刚抓住尾巴,哧溜一下又钻进泥里,惹得我们趴在田埂上,鼻尖快碰到泥水,非要把它捉出来不可。直到夕阳把湖面染成金红色,才提着沉甸甸的"战利品"往家走,田埂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混着笑声落进晚风里。
如今再回故乡,湖洋田已被平整成良田,竹柏园的古枫依旧高大,暴水井的水还是那么清冽,只是再也看不见那群在田埂上奔跑的孩子。但每当想起那些日子,心里总会泛起暖暖的涟漪——原来最珍贵的童趣,早已像湖洋田的水,悄悄渗进了生命的每一寸土壤,无论走多远,都能在记忆里寻到那片清亮的光。
(白春明 2025.8.31)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好友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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