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县,辋川镇,闫家村。周末,一辆小车驶进村委会广场问路。
“我们从西安开了68公里过来,不为别的,就想让孩子在这片土地上,摸一摸王维诗里的石头,听一听诗中的水声,感受一下什么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课本上的辋川太有名了,不来看看,总觉得隔了一层。”游客王先生打开车窗笑着说。
1200多年的光阴如辋水般流转,千年后无数旅人循着诗行走入辋川。有人静立于孟城坳遗址前默诵“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有人携一卷《辋川集》,在溪畔寻找白石粼粼的痕迹。光影穿过山峦,王维手植的银杏树,已数抱粗,绿荫葱茏。
我们无法穿越回那个时代,却可以跟随“诗佛”足迹,触摸到辋川一角,邂逅山水与诗意的重逢,寻找那滋养心灵的栖居之道。
01
长安倦客 辋川问隐
1200多年前,天宝三载的晨雾漫过蓝田山隘时,王维的布鞋已沾满了露水与尘土。半生的宦海浮沉,让他对这纷扰的尘世渐生倦意。他驻足于辋川谷口,眼前是山高水阔、相映成趣,耳边有流水潺潺、鸟啼声声,悄然挥别了帝京的万丈红尘,如同倦鸟归林,半官半隐在秦岭的青山绿水间。
辋川别业,这处曾属于初唐诗人宋之问的山林旧苑,在王维眼中成了救赎的栖所。他购下了这间山庄,倾注心血,依山就势,一亭一榭,一泉一石,在这里开始了诗意生活。
他与挚友裴迪悠游唱和,浮舟往来,弹琴赋诗。金屑泉边,泉水映着碧空,也映着两人倒影。王维指着泉水深处:“金屑非金,是日光穿水之幻影,亦如世人眼中浮名虚利。”心领神会,无需多言,只听见山风穿过竹林的簌簌声响,仿佛自然与灵魂在低语相和。
两人于新落成的文杏馆檐下对坐。“此处当名‘文杏馆’,我欲植一株银杏于阶前,待其参天,足证你我今日清谈。”裴迪欣然称是。从此,辋川二十景,便在这两位灵魂知己的步履丈量、诗酒酬唱中渐次舒展、命名、定格,永远留在《辋川集》和《辋川图》中。
辋川的山水草木,是疗愈的良药。王维常于竹里馆独坐。竹影摇曳如碧波浮动,将他身影温柔包裹,因而笔下流淌出“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孤绝境界。有时他也踏入鹿柴,空山不见人迹,唯有偶然一声鸟鸣撞破寂静,“但闻人语响”的刹那,正是禅意与诗情相拥的完美瞬间。
每处景致皆成诗,每首诗中都藏景。对于诗画双绝的王维来说,辋川素材遍地。
处处可见的辋川二十景地标
他将灵魂扎根于山水之间,辋川自然风物点化为心灵映照,构建出一片超越尘嚣的精神家园,绽放着生命在困顿中保持从容、在有限中寻求无限的精神姿态。
标注着山河星辰的自然风流、人生百态的坎坷况味、古今守望的文脉绵延,辋川因而被赋予永恒的灵魂,成为诗意栖居的生动注脚。
王维手植银杏树迄今已一千二百余年
02
循迹辋川二十景
“秦楚之要冲,三辅之屏障。”这条位于蓝田县中部偏南十多公里长的山谷,因四周峰峦“团转周匝如车辋然”,故名辋川。
在王维笔下,辋川是一场流动的诗意。
1200多年过去了,辋川二十景,今天还能否寻到踪迹?
夏末秋初,记者来到蓝田县辋川镇实地探访。
“辋川成就了王维,王维也成就了辋川。”蓝田县王维文化研究会会长张效东字字铿锵。年逾八旬,却精神矍铄、思路清晰,一谈及王维与辋川,他的脸上焕发神采,每一个地名、每一处遗迹都如数家珍。
“2015年起,我们对二十景遗址进行了数百次实际考察和勘定,以王维、裴迪的辋川诗文为主要依据,参考史志记载、古今游记文章和中外学者研究成果,结合有关地理水文历史资料,现在已初步摸清并确认了辋川二十景中十五个景点的原址。”张效东介绍。
身为蓝田人,张效东不甘心王维的遗迹就此湮灭在历史尘埃里。10年间,他几乎踏遍辋川的山山水水,硬是用脚步丈量出诗中每处景点的原址。
站在闫家村附近的溪流边,眼前景象与诗境惊人重叠:清浅溪水蜿蜒,两岸白石粼粼如星,与葱茏树林相映成趣。
如今白石滩遗址上依旧白石粼粼
“王维写‘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我们从中提炼出决定性的地理信息,一是水流必须平缓徐行,方能滋养蒲草丛生;二是‘家住水东西’需河谷足够开阔,才能容纳两岸烟火人家比邻而居;三是作为一处堪入诗画的独立景点,河滩的面积与气势得具备规模。”带着这三把“标尺”,张效东终于确定《白石滩》的原址所在。
张效东在白石滩
如今的辋川或许不复当年的诗画模样,但一幅幅题写着《辋川集》诗句的山水画绘在沿街的墙面上,阵阵清风传来周边村庄孩童嬉闹的回响……我们仍能循着诗行溯游而上,抵达那片治愈的河流。
这里,是诗中桃源,也是烟火人间。山水依旧,诗韵依旧。
03
山水间的诗意“良方”
王维播撒的诗意种子,历经千年风霜未曾凋零,反而在现代人的心田里悄然萌发、葳蕤生长。
闫家村党支部书记雷新犬站在村委会广场,望着蜿蜒的山路,对记者感慨道:“这几年,专程来的游客越来越多。常常是周末,一辆辆小车从四面八方驶来,有人带着孩子、背着画板、揣着诗集,都是冲着王维写的辋川来的。”
千年前的诗人向往尘世之外的“桃花源”,忙碌的现代人也向往“有风的地方”。
深入辋川腹地,在树影婆娑的林间空地,有人正露营煮茶。小巧的泥炉上,陶壶嘴喷吐着袅袅白汽,茶香与林间草木清气交织。
李女士斟上一杯清茶,谈笑说:“王维的竹里馆是‘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我在这不过是煮一壶粗茶,听一听山风。但心灵获得的那份清寂与满足,想必跟王维应该是一样的。”
辋川景色
山风拂过发丝,也拂过林间千年如一的竹叶,古今在此刻交融,酿成一坛名为辋川的酒,醉了时光,也醉了人心。
“王维在辋川留下的,除却文学艺术典籍和历史人文遗迹等有形遗存,更蕴藏一份珍贵的精神瑰宝——他在辋川躬行并升华了一种恬淡、闲适、与自然深度交融的生活范式。”张效东说,“现在的人们愈发渴望回归自然本源,寻求心灵宁静与生命本真。这份跨越千年的生活美学与生命智慧,对于纾解现代性精神焦虑、重塑天人和谐关系、探索更富意义的存在方式,具有历久弥新的启示价值。”
游人观赏沿街墙面上的辋川诗
我们赏王维的辋川诗词,看到的不仅是瑰丽的自然,更是跳出樊笼的自在。在山水间,诗人观景观世界、我笔写我思,放下执念,随性而歌,明月清风自来相伴,方寸之地便是逍遥的山川。
诗意长安,以文润心。来辋川吧,跟着王维,在辋川的诗意与灵动里,或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或是休闲惬意寻放空,当世路崎岖,何妨在心中存一片辋川——那里明月长照松间,清泉永润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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