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图/时兆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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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达人李富贵,用做自媒体赚到的微薄的利润,带领山里四十六位老人到郑州玩了一趟,圆了自己回报父老乡亲的梦。这让我想起九年前,我也做过类似的一件事。
2016年,儿子考上了河南理工大学。不是985,也不是211,只是一个普通一本。但我很满足,很激动。
一则2015年方城教育考了全市倒数第一,十三年无缘北大、清华,记得当年一本只有两百多人。2016年,教育开始止跌回升,本科上线人数虽有所增加,但儿子能考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再则,因为家庭条件和当时形势等原因,我们俩都无缘大学——初中毕业就上了人们俗称的“小师范”,早早拿到了工资,替父母分忧。但也是心底深深的遗憾,孩子能考上大学,也替我俩圆了梦。
儿子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就和他爸爸商量,想回老家做件事:请村里老人吃顿大席。为什么是这个念头?
因为小张是个穷孩子。穷到什么地步?别人吃饱穿暖,他破衣烂衫瑟瑟发抖。别人过年鸡鸭鱼肉,他吃糠咽菜难以温饱。
我俩结婚在券桥一中,两年后他在一所村小龙王庙当校长,儿子就降生在那个温暖的小村庄。用一个词来形容我俩那些年的生活,可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2001年我俩补助了一笔工资,借借取取回老家盖了栋房,从此才算有了稳定的家。
从2001年孩子三岁我们回老家住,到我2013年调入县城,12年的光阴里,我感受了太多父老乡亲的爱。
比如孩子的大爷大奶,每每过年看到孩子,都把挂在梁上竹篮里自己舍不得吃的点心拿给孩子;比如西院的二嫂,知道我爱吃热蒸馍,每蒸一锅就隔着墙大声喊我娘儿俩;比如对面的十一嫂子,自己头晕都舍不得每天吃个鸡蛋,给我儿子吃时毫不吝啬;再比如我的华嫂子,自己生活凑合,不知道怎样表达对侄子的亲爱,蒜汁里加上白糖给我儿子拌面条……
天啊,想一想,蒜汁白糖拌面条是个什么滋味?可我问儿子时,他说:“好吃,好吃……”如果说好吃,我也只能说,那是满满的爱的滋味……
我想借儿子考上学的机会,表达一下我对家乡父老的感谢。具体说来,想请老人们吃顿大餐。我的父母从小教育我,交朋友都要交孝敬父母的人。让老人们吃顿大餐,算把我对所有的感谢都包含在里边了。
如果你问我,一顿饭能有这么大的价值吗?
我要告诉你,你去看看九年后今天的农村酒席就知道了——只要烧鸡火腿这些大件一上桌,一众妇女都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先是眼疾手快就分餐在各自跟前的小碟子了,然后再巧妙倒回自己的塑料袋。
这不是黑色的幽默,这是真实的农村生活底色,它充满苦涩,远不是我们认为中的“朱门酒肉臭”。
九年后尚且如此,九年前,很多人家经常吃不到荤腥。因为衰老被困在家庭方寸之地的老人,因为牙缺牙松没牙,生活上更是素净得可怜。我们村头有个乡村酒店,我想着趁着某个中午,把老人们聚在一起,肉蒸得烂烂的,让他们吃个痛快。
我回到老家,找到村子里德高望重的八爷八奶。八爷八奶非常支持我,答应帮我统计村上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谁知道第二天,八爷打来电话。他问我:“小娟,老人们有的岁数太大,怕万一走路有个闪失,太不安全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思虑不周啊。我最想请的岁数大的老人,恰恰也是危险系数最大的老人。以我微薄的工资,我担不住这个责任,我不敢赌万无一失。
怎么办?我思考可能的替代方案。那就给老人们买个礼物。
我姐说,给每人买个保温杯吧。她给我讲了个故事。
我姥姥还在世的时候,我姐把我外甥用旧的保温杯送给了我姥姥。就是这个就保温杯,让我姥姥一次又一次说起。她说:“我啥时候想喝,水都是温的……俺村上老婆老汉们都没有这号保温的杯子……不沉,能端得动……”
粗心的我,从来没有想到,一个用旧的保温杯,在老人的世界里能有那么大的价值。和年轻人的五彩缤纷生活比起来,老人们的世界真的太黑暗与荒芜了。他们老了,没有力气了,提不去一个重茶瓶了。
那么,就保温杯吧!
我按照八爷八奶给我统计的数字,买了两大袋子的不锈钢保温杯。回到了村里,一家一家给老人们送了过去。
非常遗憾的是,八爷少统计了一个人,这使得到了最后,本该属于八爷的那一个送给了一位接近百岁的老寿星,让我非常抱歉。八爷一个劲地宽慰我:“我有我有,我这好几个杯子,你可别老想着这件事了……”
九年过去了,当年送过杯子的老人绝大多数已经离世了。每次回到故乡,站在村口,远眺炊烟袅袅的村庄,绿意升腾的田野,还有星散在田野里的坟茔,我有时会想到,在他们黑暗而荒芜的晚年,他们用那个杯子,真的轻松地喝到过热水吗?很多事情,想到了,抓紧做了,这本身便是最大的意义吧。
幸而,我没有错过。(2025.8.26)
*作者︱时兆娟:方城县作协副主席,现任教方城七小。「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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