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乌篷船已划开河面的青绸。我踩着六百年石板路走来,鞋跟叩响的每一粒水珠,都在讲述姑苏城的前世今生。平江路像一卷缓缓铺展的蜀锦,丝线是蜿蜒的河水,经纬是斑驳的马头墙。
河水在桥洞里酿着吴侬软语。青苔在石阶上刺绣,针脚细密如绣娘熬红的眼。白墙被岁月洇出淡墨,瓦当垂着凌霄花的耳坠,风过时便簌簌摇落宋词的平仄。忽然瞥见半扇雕花木窗,推开是评弹声里的旧时月色,阖上便成了水墨画里欲说还休的留白。
茶寮的竹帘卷起茶烟,碧螺春在青瓷碗里舒展成春天的形状。临窗的老先生把折扇摇成慢镜头,紫砂壶嘴吐出的热气,氤氲着顾炎武"天下兴亡"的余温。对岸传来糯软的叫卖声,海棠糕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甜香牵着游人衣袖,走到巷尾才发现竹篮已盛满桂花糖藕。
暮色给石桥镀上包浆。灯笼次第亮起,橘红的光晕在河水里揉碎,恍若银河坠入人间。檐角铜铃轻晃,惊起船娘橹声里的涟漪。转角遇见评弹馆,三弦拨开夜色,琵琶珠玉落盘,吴语唱词在梁间绕了三匝,忽然就懂了为何古人说"一曲清歌一束绫"。
月光爬上花格窗时,石板路开始反刍白日的足音。那些在耦园私语的恋人,在碑亭拓印的学子,在猫空书店写信的旅人,都成了水墨长卷里的闲章。河水依旧慢条斯理地流淌,把二十四桥明月夜的传说,酿成姑苏城永不封坛的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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