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峄山的山顶,清凉的山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袂飘飘。放眼看出去,整个鲁国大地尽收眼底——整齐的村庄,绿油油的农田,蜿蜒如带的汶水和泗水河流。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两千多年前孔子那句“登东山而小鲁”的深意。没错,东山就是眼前的峄山,这座位于山东邹城的山峰,不仅是一座自然的山,更是中华文明的一座重要地标。它不像泰山那样巍峨险峻,却承载着同样厚重的历史文化。
《孟子》这本书里记载了一句很简单却意味深长的话:“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就这么十几个字,让后来的学者们争论了上千年。宋朝大学者朱熹在注解这句话时写道:“东山,大概是鲁国东边的高山。”注意,他用的是“大概”,说明他自己也不确定。到了清朝,学者阎若璩说得更直白:“朱熹从来没到过曲阜,所以会这么说。”作为一个亲自来到峄山的人,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东山就是峄山。这座山不仅是地理上的存在,更是文化上的象征。孔子当年就是在这里登高望远,对鲁国有了新的认识。
打开地图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峄山和泰山一南一北,几乎在一条直线上。天气晴朗的时候,甚至能同时看到两座山的轮廓。这种地理上的对应,好像冥冥之中呼应了孔子思想的两次飞跃——登上峄山,他对鲁国有了全新的认识;登上泰山,他对天下有了更深的理解。从认识家乡到胸怀天下,两座山见证了一位伟大思想家境界的不断提升。
在东峰的石壁上,“孔子登临处”五个大字依然清晰可见。这是明朝万历年间当地官员王自谨题写的,虽然经历了四百多年的风雨,笔力仍然遒劲有力。站在这个地方,你才能真正理解“小鲁”的含义——这不是看不起鲁国,而是站在更高处,用更开阔的视角来看待问题。想象一下,当孔子登到这里,整个鲁国的山川城镇尽收眼底,这种空间上的高度自然转化为了思想上的高度。
峄山与孔子的联系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山中保留着春秋书院的遗址,岩石上刻着“孔子教授生徒处”的字样,西边山脚下还有“孔子休息处”的标记。最有趣的是山北面的老子炼丹处,据历史记载,孔子曾来这里向老子请教礼制问题。一座山同时融合了儒家和道家两大思想流派,这是多么难得的文化景观!
其实,峄山的文化价值在孔子之前就已经很重要了。《禹贡》中记载的“峄阳孤桐”全国闻名,这种生长在峄山南坡的梧桐树,木质特别紧密,是制作琴瑟的最佳材料。据说用这种木材制作的琴,音色特别悦耳动听。唐代大诗人李白还专门写诗赞美过用峄山桐木制作的乐器。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到各地巡视,特意选择在峄山祭祀天地,刻石记功,还邀请当地儒生一起讨论封禅大典的仪式。这个细节很值得玩味——在秦始皇心目中,峄山已经是和泰山同等重要的神圣场所。封禅是古代帝王最重要的祭祀仪式,秦始皇的这个举动,大大提升了峄山的政治地位。
历史记载显示,历代皇帝对峄山的重视程度有增无减。宋真宗在封禅之后,不仅给泰山加了封号,还封峄山神庙为“灵岩侯”。明朝景泰皇帝专门派使者来祭祀峄山神。清朝乾隆时期编修的《兖州府志》里,完整记录了祭文的全部内容。明太祖朱元璋下令各地藩王祭祀当地山川时,特别指出:“在鲁国,就要祭祀峄山之神。”这些史实充分说明,峄山在历代统治者心目中,地位仅次于泰山。
漫步在峄山之中,你会在不经意间与历史相遇。这里是秦始皇刻石记功的地方,是孔子登高望远的地方,是李白赞叹琴材的地方,也是徐霞客探险游览的地方。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慕名而来,留下了大量诗篇佳作。宋朝的范仲淹、陆游,明朝的石九奏,清朝的王士祯等著名文人都写过关于峄山的诗。这些作品像一条文化的长河,滋润着峄山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景观。
我特别能理解明代学者文翔凤登峄山后的感受。他原本对“东山就是峄山”的说法有所怀疑,但亲自登山后,所有疑问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对先贤智慧的敬佩。我也能想象清代一位无名学者的体验:他小时候读《孟子》,每次读到“孔子登山小鲁”的句子,都会放下书感叹道:“道真大啊!山真高啊!”但直到他和朋友们亲自登上峄山,才真正体会到这座山的妙处。
他说:“慢慢往上走,一层一层地攀登,远远望去,怪石嶙峋,古松苍翠,好像整个人都走进了一幅画中。继续向上,攀崖过壁,来到孔子小鲁处,感觉就像到了半空中。抬头觉得太阳很近,低头看见云彩在脚下,这才相信登山小鲁的说法一点都不假。”这段几百年前的文字,竟然和我现在的感受如此相似。
峄山之所以被称为“东山”,不仅仅因为它在鲁国东边,更因为它承载的文化分量足以与泰山相提并论。泰山是帝王之山,是政治权力的象征;峄山是文化之山,是思想智慧的象征。一北一南,一个代表天下,一个代表国家,一个象征权力,一个象征文化,两座山共同构成了中华文明的两个重要方面。
站在主峰五华峰上,虽然海拔只有582.8米,在众山中不算很高,但它达到的精神高度,却让许多更高的山望尘莫及。这就是文化的魅力——它能将普通的山变成文化圣地,能将简单的登山变成永恒的精神启示。
今天的峄山已经成为了一个著名的文化旅游景点。沿着修整好的步道往上走,你会发现各年龄段的游客。有年轻人结伴而行,有老年人拄着拐杖慢慢攀登,还有父母带着孩子来感受历史文化。
在山腰的休息处,我遇到了一位当地的老人。他告诉我,自己每年都要登几次峄山。“每次上来感觉都不一样,”他说,“年轻时觉得这就是座山,中年时来看的是历史,现在老了,更多的是感悟。”
确实,登峄山不像登泰山那样需要很强的体力,更多的是需要用心去感受。你可以在孔子登临处驻足良久,想象当年孔子站在这里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你可以在古松树下休息,感受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留下的文化气息;你也可以静静地坐在岩石上,看着远处的景色,思考自己的人生。
下山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我回头再看峄山,整座山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中,显得更加神圣庄严。我突然明白,孔子当年“登东山而小鲁”,不是真的认为鲁国渺小,而是站在新的高度理解鲁国、认识天下。这种视角的转变,这种境界的提升,正是中华文明能够不断更新、延续至今的内在动力。
回想整段登山历程,最打动我的不是山上的石刻,也不是历史遗迹,而是那种跨越时空的文化连接感。当你站在孔子曾经站过的地方,看着孔子曾经看过的风景,那种与历史对话的感觉特别强烈。
东山就是峄山,这不只是地理考证的结论,更是一种文化认同。确认这一点,就是确认了我们与先贤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仰望同一片星空,追求同样的精神高度。峄山不会说话,却见证了两千多年的文明变迁;石刻默默无声,却传承着永不褪色的文化记忆。
这就是峄山,这就是东山——一座永远矗立在中华文明进程中的精神高地。它告诉我们,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只有胸怀开阔,才能理解世界的真谛。这座山不仅属于历史,也属于现在和未来;不仅属于山东,也属于整个中华民族。
每当你感到困惑或局限时,不妨想象孔子登峄山的情景——登高望远,开阔胸怀,从新角度认识世界。这或许就是峄山留给我们最宝贵的启示。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更需要时不时地“登高望远”,跳出日常的琐碎,用更开阔的视角来看待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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