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几内亚之后,先是在首都科纳克里的办事处休息了几天,倒了一下时差,然后领导便说让我先去钻井队体验下生活。
一听到体验生活,我以为就是去哪里游山玩水一番,于是便欣然应允。可等我去了之后才明白,领导所说的体验生活竟然会比较辛苦!
带我体验生活的中国人老王是个老非洲,已经在非洲大陆上奋斗了二十几年,是公司的模范员工。
老王个子不高,常年的户外工作将他的皮肤晒得黝黑,虽然年近六十,但精气神特好,走路都带风。
老王告诉我说,我们这次的任务是去离首都两百多公里的村子里给村民们钻几口井。原来,几内亚虽然是热带雨林气候,但旱季的时候很少下雨,当地的地下水水位又比较深,所以在一些没有河流经过的贫困地区,当地居民取水用水极度困难。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我们国家以及一些国际人道组织,都会捐赠一些钱请施工队去这些地方钻井取水。我们公司的钻井队干的就是这个活。
因为钻井这个活相对比较简单,而且利润也不是太高,所以每个钻井队都只配备一名中国人,然后由这名中国人带着设备和一帮子黑人员工,穿梭在几内亚的各个村落中钻井。
老王的这支队伍有十来名黑人员工,其中有卡车司机、钻机操作手和小工,都是些大老爷们。不过让我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队伍里还有一名年轻的黑人小姑娘。
老王说这是他的保姆,专门负责给他洗衣服做饭的。我不禁多看了这小姑娘几眼,心里寻思着这非洲小姑娘做饭,能好吃吗?
给我们洗衣做饭的小保姆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老王检查了一遍所有的设备和物资,然后和我一起坐上队伍里唯一的一辆小皮卡,带着四五辆大卡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早在出发之前,老王就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说我们有可能会在露天睡觉,还特意让我去物资部领了一张可折叠的行军床和一条毛毯。搞得我是既兴奋,又有些害怕。
兴奋地是我刚来非洲没多久,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探索欲,害怕的是晚上露天睡觉,会不会不太安全。
老王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让我不要怕,他说他在非洲二十几年了,照样活蹦乱跳,一点事儿都没有,非洲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老王的话让我心安了不少。他很健谈,我俩坐在皮卡车中聊了一路。
我问他打算什么时候退休,他说先干到六十五岁再说。我说你在非洲这么多年,应该早就不缺钱了吧?
老王笑了笑,说没有人会嫌钱多的,趁自己还能干得动,再多干几年,给孙子也攒一笔钱。
我不禁有些愕然,这就是勤劳质朴的中国人,帮衬完了儿子,还想着帮孙子一把。
老王又说道,也不全是为了挣钱,他在非洲呆得实在是太久,已经不太适应国内的气候和生活节奏了。他家人早就劝他不要再来非洲,但他在国内一呆久了就浑身不得劲,就是想来非洲干活。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就是个劳碌命。
聊天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我们此次任务的目的地。那时候智能手机还不太普及,也没有导航软件,我用的还是诺基亚的老咕噜棒子手机。所以究竟到了什么地方,这地方叫什么名字,我一概不知。
我和老王刚一下车,附近正在玩闹的一些小屁孩便像是发现了猴子似的朝我们围了过来。一边嘴里喊着“Chinois”(中国人),一边伸手找我们要钱。
看着他们渴望的眼神,我有些不忍心,想要甩给他们几个钢镚。老王及时制止了我,让我不要给钱,否则会有更多的小孩跑过来围着我们,到时候活都不好干。
队伍里的黑人员工们也适时过来帮我们解围,用当地的土语喝退了这群小屁孩。
老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到了地方之后,也不墨迹,立即吩咐手下的人开干。他在非洲二十几年,能够听懂一些基本的法语,自己也能够蹦些单词,甚至是当地的土语,和手下的黑人员工交流起来非常顺畅。
如果实在是碰到复杂一点的问题,他一边蹦单词,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一番,互相之间也能够理解。
我这个名义上的翻译基本上就是个摆设,只能干巴巴地坐在旁边看着他们钻井,偶尔去村子里面晃悠一圈。
正在钻井的机器
村子不大,估摸着就一百来号人。除了有一栋水泥砖房之外,其他的都是以前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那种蘑菇房子。
村民们的蘑菇房子
老王似乎是看我实在闲得蛋疼,给我下达了一项任务:带着司机和那名保姆小妹去隔壁的镇子上买菜。
这边的菜品种类很少,除了土豆洋葱西红柿之外,基本很少看到其他蔬菜。因为这边大部分人都信仰伊斯兰教,所以猪肉也是没有的。
我问黑人小保姆会做什么菜,她说土豆炖鸡,土豆炖牛肉都会,于是我就买了点鸡肉和土豆,外加几颗生菜。还特意在镇子上买了一桶水,因为村子里极度缺水,且水源也不怎么干净。听小保姆说,村民们平时都是收集露天的雨水做饭,雨季还好,一到旱季,用水就变得极度困难。
回到村子之后,小保姆就开始忙碌着做饭,我则继续百无聊赖地去看工人们钻井。
小保姆用来做饭的炉子
老王说这边地下水都很深,钻一口井一般需要两三天,我们这次一共要钻三口井,所以差不多得一个多星期。
村民们知道我们是来钻井的,都很高兴,一个劲地跟我们说着感谢,还给我们安排了一间蘑菇房子,让我们晚上睡进去。
老王说那个蘑菇房子他睡不习惯,里面又热又臭,还不如睡露天舒服,如果我不想睡露天的话,可以去那个蘑菇房子里睡。
我一听老王不去睡,那我自然也不想进去睡,这些蘑菇房子都没有通电,连个窗户都没有,里面黑乎乎的,有些瘆得慌。
晚饭就是土豆炖鸡,小保姆看样子是学过做中餐,味道还不错。不过这晚饭是我和老王专属,其它黑人员工只能自己解决用餐问题,他们在村里找了位大妈专门给他们做饭。
他们的晚饭很简单,就是简单的米饭配上酱汁。这种酱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黄乎乎黏糊糊,让我有种不太文明的想法。这些米饭拌上酱汁,装在一个大盆里,然后工人们围着大盆坐在地上,用手抓着吃。
看到我过来,工人们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其中一位还抓起一把饭递到我面前,让我尝尝。我忙摆了摆手,说自己已经吃过了,然后便落荒而逃。
此时夕阳已经西下,气温也开始凉快了起来,一群村里的大老爷们正坐在芒果树下面煮茶喝。我就像是个好奇宝宝,这里凑一下,那里看一下。看到他们在煮茶,也忍不住过去凑个热闹。
据村民们所说,他们煮的茶是中国茶。我看了一眼,茶壶里的茶叶都快煮烂了,煮茶的人仍然置之不理,拿起勺子拼命往壶里加白糖。
随即他拿起地上唯一的一个杯子,倒上一杯茶,也不等茶凉,先喝上一口。然后把杯子递给身边的人,就这样你喝一口我喝一口,一副满足的神情,看得我直摇头。
在村里转悠了大半个下午,我还发现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事情。村里的大老爷们基本上不怎么干活,即便是大白天,也是啥也不干,就坐在芒果树下扯闲篇看我们钻井。反而是村里的女人们忙里忙外,四处干活。
村子里因为没有通电,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大家晚上都睡得很早。老王和我找了一颗芒果树下的空地,拿出可折叠的行军床,简单地铺设一下,这就是我们晚上睡觉的地方了。这里顺便插一句,几内亚的芒果可真是好吃啊,忍不住快流口水了!
这个就是我的行军床
几内亚是热带雨林气候,白天温度还是挺高的,我身上不知道出了多少汗。不过洗澡是不可能洗澡的,村子里平时连喝的水都没有,哪里还有水来给我们洗澡?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星期,我一次澡都没洗过,回首都的时候感觉我整个人都臭了,简直比臭咸鱼还臭。
我和老王衣服也不脱,就这样和衣躺在行军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床毛毯。老王说这边半夜会比较冷,特意叮嘱我把毯子盖好,别到时候冻感冒了。然后这边晚上可能会有偷油贼来偷我们的柴油,如果我晚上有听到什么动静,一定要记得喊他。
老王估计是习惯了这种生活,不一会就鼾声如雷。我躺在行军床上,内心相当兴奋,翻来覆去,可就是睡不着觉。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我看着天上的星星,听着耳边的虫鸣,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般。我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在非洲的芒果树下睡觉,人生就是这么的奇妙,以后和别人吹牛的时候都不愁没素材。
当然,我之所以睡不着,除了兴奋之外,还有就是睡得不太舒服。盖着毛毯吧,觉得热,不盖毛毯吧,又觉得冷,更有几只不知死活的蚊子,总是在我脑门上像轰炸机一般嗡嗡嗡地盘旋。
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拿他它们没什么办法,只得将头也埋进毯子里,可这样却变得更热了。就这样苦熬了许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我就朦朦胧胧地听到远处传来的古兰经吟诵声。这声音沧桑,悠扬,就好像是穿越了无数的时代,从远古传来的一般,让我迷迷糊糊中产生一种不现实的感觉,仿佛我不是身处二十一世纪,而是处在某个古老的时代。
我很难用语言去描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即使已经过去多年,但我仍然对这一时刻记忆犹新。
老王也被古兰经给叫醒了,马上拿起手电筒,拉着我去检查大卡车的油箱,看有没有偷油贼来偷油。
老王说这边偷油贼很多,为了防止柴油被盗,公司所有卡车的油箱盖上都装了锁。我和老王把所有的油箱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小偷光顾,这才回到行军床上再睡个回笼觉。
接下来的几天基本上就是重复着这一天的事情,老王带着黑人员工们打井,我则没事在旁边瞎转悠,顺便每天去集市上买点菜。吃饭的话每餐就是土豆炖鸡、土豆炖牛肉、洋葱烧鸡、洋葱烧牛肉,或者西红柿烧牛肉,反正就是这几样来回吃。
晚上在蚊子的骚扰下艰难入睡,然后早上听着悠扬的古兰经醒来,顺带和老王去检查一下有没有人偷油。
其中有一次睡到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当时恰逢雨季的尾巴,偶尔会下场雨),我和老王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将行军床搬到蘑菇房子里,又热又闷地熬过一个晚上。
总的来说,除了需要忍受白天的酷热,夜晚的蚊子,以及不能洗澡所带来的不适感,这次来钻井队“体验生活”其实并不算太累。当然,如果要我像老王一样,天天如此,估计我抗不了一个月就得提桶跑路。
好在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多星期眨眼便过去了,我和老王终于完成了钻井的任务,踏上了返程。
等待我的,将是另一场全新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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