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我以谢朓的诗句为引,为孩子们揭开这座六朝古都的面纱。
“南京以前叫金陵,你们知道为什么吗?”我问。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传说两千多年前,楚威王来到这里,看到钟山紫气升腾,以为有帝王之气,怕以后有人在这里称王,就派人在清凉山山脚下埋了金子,镇压王气,所以这里叫‘金陵’。”我顿了顿,又说,“后来,东吴、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都在这里建都,所以南京又叫‘六朝古都’。”
我还给他们讲解了唐代诗人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乌衣巷里以前住的是王导、谢安这样的大官,现在还有呢,你们再到南京来,一定要去看看。”孩子们立刻又七嘴八舌地问:“乌衣巷现在住的是什么人?”“秦淮河里还有船吗?”我只能耐心地回答。孩子们听得入神,连列车启动的提示音都没注意到。
其实这趟旅程,我私心最希望的,是让孩子们亲眼见证长江与黄河的雄姿。长江是“黄金水道”,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它们都是中华民族的血脉,是刻在我们骨子里的乡愁。我跟他们说:“一会儿我们要经过长江,大家一定要好好看一下。”孩子们愈发热切,李之尧把电子手表握在手里,随时准备拍照,陈羿则趴在窗玻璃上,眼睛都不敢眨,再三提醒我:“张老师,看到长江了一定要喊我们。”我点点头,紧盯手机地图,屏幕上的蓝色线条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期待间,长江蓦然映入眼帘。透过车窗,就看到长江像一条巨大的绿绸带,铺展在天地之间,江面宽阔得望不到边,远处有几艘货轮正在航行,像慢慢爬行的甲虫,船尾拖着白色的水痕;江风仿佛能透过车窗吹进来,似乎还带着一点水的腥气,还有一丝凉意。“长江!是长江!”我大声喊,孩子们立刻凑到窗边,有的欢呼,有的拍照,有的指着江面,兴奋地讨论着。
可惜列车跑得太快了,不过转瞬,长江就从视野里消失了。一个小朋友举着手机,手都抖了,还是没拍清楚,她把手机递给我看,小声说:“张老师,你看,只有一片模糊的绿色。”陈羿也有点失落,他小声说“我还没看清楚呢,怎么就没了”我摸了摸他们的头,解释道:“这就是高铁的速度呀,虽然快,但也会错过一些风景,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还会看到长江的,到时候我们再慢慢看,慢慢拍。”孩子们点点头,把手表收起,眼睛还盯着窗外,好像还在等长江再次出现。
列车驶入安徽境内时,窗外的景致变了——江南的平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丘陵,像一条条绿色的龙脊,蜿蜒在大地上。低矮的丘陵上种着茶树,一行行,一列列,像给山穿上了条纹衫;有的地方住着人家,白墙黑瓦,藏在绿树里;有的地方流淌着小溪,溪水清澈见底,似乎能看到水底的石头和小鱼。
过滁州时,我看着窗外连绵的山岭,突然想起了欧阳修和韦应物。我轻轻叫醒孩子们,指着外面说:“你们看,那就是滁州的山,欧阳修当年被贬到这里,在这里建了醉翁亭,写下了《醉翁亭记》,里面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孩子们一下子精神了,有人问:“张老师,醉翁亭还在吗?还有人去那里喝酒吗?”我笑着说:“醉翁亭还在,不过没人去那里喝酒了,只有亭子和山水,你们以后读这篇文章,就会想起今天看到的滁州山水。”
我又说起韦应物的《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我念一句,孩子们跟着念一句,声音里似乎还带着江南吴音独有的软糯,把这首诗念得格外动人。“韦应物当年在滁州当刺史,经常去西涧散步,看到涧边的幽草和黄鹂,就写了这首诗,”我说,“西涧现在还有呢,春天的时候,涧边有很多小草,树上有黄鹂鸟在叫,可美了。”孩子们争相询问“西涧在哪里呀?”“我们能看到吗?”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只能遥指西南方向的山峦,说:“大概就在那个方向吧,今天看不到,不过你们可以把它记在心里,等长大了,自己去看看。”
转眼列车过了淮河,进入了淮海平原。淮河比长江窄得多,几乎与普通河流无异,岸边有几头水牛在吃草,尾巴甩来甩去,驱赶着苍蝇。过了淮河,窗外的田野又变得平坦起来,一望无际的田野,玉米等庄稼在风里轻轻摇摆,像一片绿色的海洋;远处的村庄里,有红墙的房子,有的屋顶上装着太阳能板,在阳光下泛着光;一条条小河在田野里流过,像是一条条飘舞的白练。
经过宿州时,我不觉向西望去——我的家乡淮北就在那个方向,离这里不过几十里,可行程太紧,可谓是过门不入。
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数日后的另一次错过,才更富有戏剧性——两天后,我们游览故宫时,没想到哥哥和妹妹却正带着母亲在天安门广场——几步之遥,依然未能相见。
列车抵达徐州时,便又重返了江苏地界。徐州是座四千年古城,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历史的沧桑。我跟孩子们讲徐州的故事:“当年刘邦在徐州一带招兵买马,和项羽争夺天下,虽然刘邦一开始打不过项羽,但他很会用人,最后终于打败了项羽,建立了汉朝。”还讲了苏东坡的抗洪轶事:“苏东坡在徐州当知州时,遇到了洪水,他亲自带头筑堤,和百姓们一起抗洪,保护了徐州城,徐州人还为他建了苏公祠,纪念他的功绩。”
孩子们听得入神,有的问“张老师,刘邦和项羽谁更厉害呀?”“苏东坡在这里写过什么诗?”我一一回答。
出了徐州,列车就驶入了山东境内。山东是齐鲁大地,是孔子的故乡,也是水泊梁山的所在地。窗外的湖泊波光隐现,湖水是碧绿色的,湖面上有渔民的小船,船头挂着渔网,渔民站在船上,手里拿着竹竿,轻轻划着水,好像在画里一样。我跟孩子们讲水泊梁山的传说,讲武松打虎——“武松在景阳冈上喝了十八碗酒,然后打死了老虎,成了英雄”;讲林冲风雪山神庙——“林冲被奸臣陷害,最后在山神庙里杀了仇人,上了梁山”;讲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鲁智深力气很大,能把柳树连根拔起,他还很讲义气,经常帮助别人。”孩子们都听过这些故事,有的还能接着往下讲,车厢里的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列车抵达泰安时,我本想指点孩子们看泰山雄姿,可那天的天气不太好,远处的群山被厚厚的云雾遮住了,只能看到一点山的轮廓。“看不到泰山没关系,”我对孩子们说,“泰山就在那里,等你们长大了,可以自己去爬泰山,站在玉皇顶上看日出,那才壮观呢,这就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忽然间,天象异变。右边的窗外,乌云密布,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闪电像一条金色的蛇,在乌云里钻来钻去,雷声“轰隆隆”的,震得车窗都有点抖;而左边的窗外,阳光洒在田野里,远处的村庄里,炊烟袅袅,好像一点都没受暴雨的影响。孩子们都惊呆了,有人指着窗外,大声说:“快看快看,一边下雨一边出太阳!”我也感到很惊讶,说:“怪不得刘禹锡有首诗说‘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真是所言不虚!”
没过多久,雨停了。乌云慢慢散开,阳光透出来,照在山间的云上,云变成了彩色的,像彩虹一样;村落藏在云里,只露出屋顶的一角,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和云混在一起,好像仙境一样。“这就是‘白云深处有人家’呀,”我笑着说,念出了杜牧的诗句,“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孩子们也都跟着念,声音里满是惊叹,有的还拿出手机,对着窗外的美景拍照,生怕错过这难得一见的景象。
列车继续在齐鲁大地上飞驰,很快就到了济南西站。济南是“泉城”,有七十二名泉,最有名的是趵突泉,泉水从地下涌出来,像三朵白色的莲花。列车在济南西站稍作停留,我趁机查看手机地图,知道黄河就在不远处,心里又激动起来——我盼了三十年,终于有机会看到黄河了。
我赶紧喊孩子们:“快来看!一会儿我们要过黄河了!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比长江还要壮观!”孩子们顿时精神抖擞,连刚才睡着的几个都醒了,揉了揉眼睛,凑到窗边。陈羿对着窗外看,“张老师,是不是那条河?”他指着窗外一条河,大声问。我摇摇头说:“不是,那条河太窄了,黄河比这个宽多了。”
列车启动后,我紧紧盯着窗外,眼睛都不敢眨。一条又一条河水掠过,有的是淡黄色的,有的是碧绿色的,可都不是黄河——有的河面上有小桥,有的河岸边有芦苇,有的河里有小船,可都没有黄河那种“九曲连环”的气势。我拿出手机,再看地图,才发现我们已经过了黄河的位置,霎时心里像空了一块,说不出的失落。
这份遗憾,其实已经萦绕在我心里已经近三十年了。遥想当年初次离乡谋生,我坐的是绿皮火车,夜里经过济南时,我趴在车窗上,眼睛都不敢眨,就想看看黄河的模样。可夜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黑乎乎的田野,偶尔能看到远处的灯光,像星星一样。后来我又多次南北奔波,要么是夜里经过,要么是像今天这样,列车跑得太快,一晃就过去了,黄河好像故意躲着我一样,每次都不让我看清它的样子。我原以为这次带孩子们北上,终于能了却这个心愿,可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倦意渐渐上来了,孩子们相继入睡。周仪楷靠在椅背上,头歪向一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陈羿还拿着他的日记本,像抱着宝贝一样;徐天添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拿着块零食。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列车行驶的“呜呜”声,还有孩子们轻轻的呼吸声。
列车跨过一条又一条河流,掠过一片又一片原野,终于在中午十一时四十分,抵达了北京南站。
走出车厢的那一刻,一股干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和江南的温润完全不一样,江南的空气是湿的,像裹着一层纱,吸进肺里,带着水的凉意;而北京的空气是干的,吹在脸上,有点烫,吸进肺里,带着阳光的炽热。
接地导游是一位面色较为严肃的中年大姐,她穿了一件红色的短袖,高举着一个纸牌,上面写着“无锡畅享家研学团”。看到我们,她立刻迎上来,声音很亲切:“孩子们,欢迎来到北京!我是你们的导游,我姓梁,你们可以喊我梁老师、梁导,接下来几天,就由我带你们逛北京,看天安门,爬长城,好不好?”孩子们一下子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梁导,我们今天就去天安门吗?”“在故宫能不能看到《清明上河图》?”“长城离这里远不远?”梁导耐心地回答:“别急别急,咱们一个一个问!”
我们跟着梁导,随着人流涌出车站。北京南站里人很多,有拖着行李箱的游客,有匆匆赶路的本地人,有卖地图的小贩,还有举着牌子接人的司机。孩子们还算听话,没有乱跑,有的拉着箱子;有的紧紧抱着自己的包,生怕丢了;有的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睛里满是兴奋。
出了车站,我们登上了另一辆大巴车。孩子们找座位坐下后,都趴在车窗上,看北京的街景——窗外的马路很宽,有很多汽车在行驶,有的是公交车,有的是出租车,有的是私家车;路边的树木很高大,是北方常见的杨树,叶子是绿色的,在风里轻轻摇摆;远处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有的是写字楼,有的是商场,有的是酒店,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
“张老师,你看!那个大楼好高啊!”一个孩子指着窗外的一座高楼,大声说。我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感慨万千——三十年前,当我第一次来北京时,也是这样,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三十年后,我带着一群孩子再来北京,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大巴车平稳地行驶在京城的街巷里,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孩子们的脸上,他们的笑容像向日葵一样,灿烂而温暖。我不知道这次北京之行,会给孩子们留下怎样的记忆,但我知道,这座城市的历史与文化,一定会在他们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前方的路还很长,我们的北京纪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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