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杭州无余事

文|王崇和

今年春天到杭州，正赶上杭州的高光时刻。全国都在问“为什么是杭州”了，诸如此类的声音铺天盖地，杭州好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一下子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在这样的声音包围之中，是会让人感到不安的。杭州自古就有人间天堂的美誉，这里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快一点，老百姓的幸福感多一点，各领风骚的英才俊杰涌现得密集一些，不都是很正常的吗？如果有一天，杭州的发展停滞了，杭州百姓的幸福感降低了，再也留不住或吸引不来各路人才，那才是令人奇怪的事情。好在杭州社会和百姓都很淡定，来杭州随便转了几天，山依然青绿，水依然宁静，寺庙依然香火缭绕，景区依然游人如织。和当地的朋友喝酒聊天，大家对外界的各种赞美也大都不太在意，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杭州好是好，但也没那么好”。

“杭州好是好，但也没那么好”，这话在杭州人嘴里说起来，虽然有点凡尔赛，但也确是实情。所谓生在福中不知福，一个城市的好，生活在其中的人往往是感受不到的，许多杭州人都是到了外地，感受到了种种不好，才会念及杭州的好。同样，一个城市的不好，生活在其中的人往往也会习惯成自然，久而不闻其臭，许多外地人是到了杭州，感受到了种种便利，才发现自己生活的城市有种种不好。但任何一个城市的发展都不是孤立的，都离不开时代和社会的大环境，可以说，杭州的种种好也许别的城市没有，但我们这个时代和社会的通病杭州一样也不会少，只是杭州表现的症状轻一些，病情控制得好一点罢了，要说把病根彻底拔除了，还远远谈不上。在这个时候，说杭州不好估计是要挨骂的，但听听不好的声音其实不是一件坏事，起码会知道还有发展的空间和余地，从而找清发展的方向，这样也许才能咬定青山不放松，使杭州的发展更上一层楼。

我不是杭州人，只是在杭州生活过几年，对杭州种种好的方面感受可能更多一些。我觉得和其它城市相比，杭州好就好在人情味多了一点，自由度大了一点，所谓人情味，就是多从老百姓的角度想想，所谓自由度，就是多尊重老百姓的选择，这其实也都是城市管理的应有之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法宝和秘方。

一个城市的成功和一个人的成功道理应该都差不多。一个人的成功固然离不开时代和社会的各种机缘，但个人的努力和奋斗肯定也不可少，一个城市的成功固然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但也肯定少不了一种精神和情怀。对于目前社会上存在的种种问题，我们社会的上上下下是有共识的，对于如何解决问题，我们的社会也是有公论的。之所以会出现有的地方解决的好，有的地方解决的不好，是因为有的地方是在认认真真治病，是在治自己的病，而有的地方则是在卖狗皮膏药，今天信西医，明天卖中药，是在忙着治别人的病。如今面对杭州这面“标杆”，有的城市又忙不迭地跳出来，捶天跺地地追问“为什么是杭州？”，我总觉得有点像演戏，真正的原因还用问别人吗？他们自己心知肚明。当然，能追问一下也好，起码有些人以后不敢再卖假药了。

如果把眼光再放远一点，从历史文化方面看，我觉得和其他城市相比，杭州是一个更懂得珍惜的城市。杭州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名胜古迹触目皆是，在这里随便走一走，说不定就会踏着先贤的足迹，闻到古人的气息，也随处都能感受到杭州人对历史文化的尊重和呵护。杭州人珍惜传统，珍惜文化，珍惜信仰，珍惜爱情，也珍惜英雄。这里有雷峰塔，有李叔同纪念馆，有岳庙和于谦祠。这些地方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从这些故事里，我们都能读出那份深深的珍惜之情。白娘子和李叔同的故事就不说了，在这里需要专门讲一讲岳飞和于谦。这两个历史人物，大家都很熟悉，很多人都认为杭州人供奉这两位民族英雄，是因为崇尚他们的精神气节和爱国情怀，这两个地方也确实是杭州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我初到杭州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感到奇怪，杭州这样一个儿女情长充满柔情蜜意的地方，是怎么和气壮山河慷慨悲凉的英雄豪情挂起钩来的。后来我想明白了，杭州人之所以要供奉岳飞和于谦，固然有崇尚的成分，但更多的是珍惜。岳飞和于谦都是含冤而死的，他们一生为国为民，自己却不能得享永年。既然上天不肯给他们机会，那么杭州人便为他们奉上千年香火，让他们在人间香火中再活五百年上千年。这是珍惜，也是警示。

一个懂得珍惜的城市，自然就会“江山代有才人出”，也自然会有精彩的故事在这里不断上演。

西湖是宁静的，即便遇到狂风暴雨，在西湖也掀不起滔天巨浪，西湖水还是平静如常，我想这才是西湖真正迷人的地方。

杭州人的生活也是宁静的，不管遇到多少风云变幻，他们也还是在踏踏实实地一心经营着自己的人间天堂，我想这也是杭州真正的魅力所在。

杭州一夜又成名，在迎接春天的同时，应该也会迎来来自全国各地的取经问道队伍。作为一个在杭州生活过几年并且热爱杭州的人，我也想借此为杭州尽一点绵薄之力，把唐代诗人李翱的一首诗作为礼物送给他们。

诗曰：“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事，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青天水在瓶。大家各安其位，各乐其业，除此还会有什么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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