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风语
文/苑小红
踏进石林的那一刻,仿佛跌进了凝固的时光海。
二亿七千万年前的海水退潮时,定然是仓促打翻了珊瑚的宝匣,偷得了仙人的神器,才让这些石笋石柱以凝固的耸立姿势,永远停驻在云贵高原之上。
我们驱车从酒店到风景区,迤逦步行至小石林区域,在一大片碧绿的草坪间,目睹拔地而起的石剑石刀石戟,目光再也离不开这些灰黑色的石头,慨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从草坪上坐下来,阳光洒在石林上,闪亮在油绿的草尖上,播撒在脸上,随着温柔的风,温暖散播在心里,我想就一直享受此刻吧。儿子说,小石林只是石林风景区的九牛一毛,好看的在后头呢。
果然,穿行过猎猎作响的两列彩旗,走过大理石雕砌的石桥,身边湖水里如勇士般跃起的石柱,加上水中清晰的倒影,身姿更加挺拔。有携手并肩的,有横卧似象如虎的,有一枝独秀的。那一枝独秀的,越到尖顶越有尖刺突起,就像仙人掌变成的巨大化石,偶有旁逸斜出的枝丫,也有像仙人掌开出的花朵。我们指着某一处石柱,说着它像什么像什么,其实,它们什么也不像,它们就是独特的自己,特立独行于这世间。别的事物可以像它们,而它们,永远是它们自己,已经伫立上亿年,亘古坚守。
回首,那些被风蚀出螺纹的石柱,像被巨人随手插进大地的古琴,风掠过孔隙时,便会有断续的呜咽在石窍间流转,风不断漫溢,漫溢成时光的交响曲。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我们索性躺在软软的绿坪上休息。遥想北方的家乡,正是严寒肆虐,看天气预报,零下十几度,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正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股寒流刮到了云南,使当地夜里的气温也降到了10度以下。好在正午的阳光还是暖意十足,仰在草坪上,我们穿着薄毛衣外加一件风衣,只感觉有些清凉。
阳光洒在草尖上,草叶儿油油的可爱,风拂过,草尖闪闪摆动;草坪上越来越暖,地气蒸腾起红土地与草汁的清香。风响在耳畔,是从石隙深处涌来的吧,带着地下河潮湿的凉意,掠过望峰亭翘起的飞檐,惊起一串铜铃清响。高处的桫椤树沙沙抖落碎金般的阳光,叶片翻卷;风拂过高高的树梢,婆娑作响,似从古老的时空穿梭而来,带来祖先们的叮咛,告诉我他们享有的永恒的宁静;有细小的白色蒲公英乘着气流盘旋上升,恍若从石林伤口里飘出的、未及诉说的古老絮语;远处的树梢上几朵鸡蛋花黄黄白白开着,似乎与风交流着秘密。
大石林万峰林立。拾级而上到了望峰亭,绕亭子一周,正好可以观赏大石林的全貌。这真是石头的矩阵,石头的千军万马,是凝固的石浪,静止的历史篇章。它们有的挤挤挨挨,只露出尖顶,如一支支利剑指向天空;有的双峰对峙,如情人相望;有的身子上擎着一块飞来石,如巨大的头颅安在直立的身子上,上粗下细,让人担忧。记得去黄山时,有一块三角形飞来石,那是块著名的石头,电视剧《红楼梦》中宝玉的原石影像,就是取自那里。而在这大石林里,飞来石随处可见,如佛头兽首,千奇百怪,不一而足。随便找一块飞来石,其形状特色都超过黄山的那块。
靠近望峰亭一角,有一处石林,其顶部凹进去,大约聚了水分,几株碧绿的仙人掌类植物,茂茂腾腾,泼泼洒洒地长着,其头部有刚刚凋谢的花朵鼓出的玫红色柱状果实。旁边的石缝里,几枝爬藤植物自上而下,攀岩缠绕,叶子黄色、橙色交错,斑斑驳驳,似香山红叶。是啊,在云南,在石林,花与果与叶同在,许多植物身上,一边开着花,一边果子成熟着,毫不稀奇。景区入口处“世界自然遗产”标志的巨石前,虞美人花五彩缤纷,彩蝶环绕,远处树林有玉兰、梅花花开正盛,让人疑心是在春天。在望峰亭上,久久徘徊在石林矩阵中,我们又仿佛来到了远古,听着呼呼作响的大风,与祖先对话。
从望峰亭顺着独行阶梯下来,走入一处成环抱状的石林间,一排座椅安放其间供游人休憩;一株细高的树恰好在座椅旁拔地而起,从下往上看,树梢从山峰处直指蓝天,山石是它的护佑,是它温暖的港湾,它从石缝间迸发出不屈的力量,葱茏旺盛。
朱德元帅题写的“群峰壁立,千嶂叠翠”碑刻,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红光。据说当年他驻足剑峰池畔时,池水正倒映着喀斯特石柱笔直的脊梁。那些历经军阀混战与长征烽火都不曾弯曲的岩石,让抚碑的手掌微微发颤。石林的缝隙里藏着比战争更漫长的坚守,每一道风蚀的沟壑都是时光颁发的勋章。云南,将星的摇篮;云南石林,朱德元帅来过的地方,我似乎感受到来自伟人的热情与力量。刻有隶书“石林”二字的石峰,也许是风景区里最高的石峰,站在下面合影,感觉特别安全,特别惬意。
我们徜徉在阿诗玛石矗立的湖边,她翘首期盼、凝望东南的侧影,被苔藓洇染出青绿的泪痕,岩壁上层层叠叠的水纹,也许是上古海洋留下的指纹。她苗条的倒影在湖水的涟漪中微微荡漾,似乎诉说着什么,向我走来……
暮色渐临,石林开始吞吐积蓄整日的热气。风穿过莲花峰九曲回肠的孔洞,发出陶埙般的低吟。暗灰的岩体在暮霭中愈发深沉,宛如正在冷却的铸铁。忽然想起地质学家说,这些石头每年只生长0.03毫米。它们用珊瑚虫的耐心对抗着风的利齿,把刹那的崩塌延展成永恒的雕塑——或许真正的永恒,本就是无数个瞬间的层叠。
风继续送来远方隐秘的消息。我想,那些被月光漂白的石峰,正用裂缝讲述着关于等待的寓言:有的等待了千万年,只为与另一块岩石影子重叠;有的等待风磨平棱角,好拥抱路过的流云。此刻掠过耳际的风,是否可捎去我们对大自然神奇造化的久久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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