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我同詹东济众一起来到扎什伦布寺朝拜。
扎什伦布寺由宗喀巴大师八大弟子中最年轻的弟子根敦珠巴兴建,建于一四四七年。
根敦珠巴曾经担任甘丹寺的寺主,后成为第一世达赖。
他圆寂后,为了纪念他,哲蚌寺专门保留了一座空殿,名叫“甘丹颇章”。
扎什伦布寺是黄教有名的大寺,与拉萨的三大寺齐名,寺庙的内部组织也相仿,有札仓,札仓下设有康村。
札仓共有四个:拖桑林、夏栽、机康、俄巴。
其中拖桑林札仓内又分出二十五个康村,康村的内部很大,也很富有,在扎什伦布寺排第一位,喇嘛来自安东、蒙古和西康等地;夏栽札仓有十五个康村,机康和俄巴则不分康村。
全寺的喇嘛约有三千至三千五百人,每个僧侣每年所有的布施算下来可得青稞二十斗,藏银三到四坪,呗东康村和甲康村的扎巴还可以多得二分之一。
这种优厚的待遇完全来自班禅喇嘛的恩惠。
班禅将自己多拿的庄田收入都赐给了全寺贫穷的僧侣,所以他的私产同达赖相比并不算富有,然而后藏人对班禅的拥护与信任和僧侣们对他的信仰与崇拜比达赖还要超过几分。
其原因就是人们相信班禅有着佛一般的大慈大悲。
历代的班禅都住在这里,又称为“班禅拉章”。
如同前藏达赖的规模,这里是后藏的政治和宗教的中心。
多少年来,班禅喇嘛作为宗教领袖在这里主持着后藏的政教大权,这里面有很多旧式的办公机构,还有很多与前藏相仿的政府官吏,四品五品的官吏不在少数。
从前他们有权有势,主持后藏的一切政务。
“后藏”这个字成了一个特区的代名词,也意味着它是班禅喇嘛的私有财产和势力范围。
但自从九世班禅被达赖逼迫出走到内地,这个特区即开始瓦解,前藏达赖喇嘛的势力开始侵入后藏,涌进了一批前藏的僧俗官吏,把持了后藏的政教机构,后藏人不得不听命于这些前藏来的官老爷。
前藏政府在这儿安插了许多特派员,另外还派了一营最精锐的古松军驻扎在这里,防止后藏人起来造反。
如今后藏原属于班禅的政权已经落在前藏政府的手中,大势所趋,不少后藏原来效忠班禅的贵族纷纷改换门庭,投靠了前藏。
后藏不但是农业区,而且是兵源区。
西藏边境一旦有战事,后藏人就要充当候补兵。
一个较大的庄园要出到十三至十五个兵,小一些的庄户也要出到二三个兵。
而且当兵的制服、伙食、兵饷等等一律要由庄园主负担。
如果自己的庄上出不了人,就要雇人去服兵役。
如此一来后藏要占到全西藏十分之三的兵源,假定西藏有三万军队,后藏人就占了九千。
此时尽管青康边境的形势紧张,但后藏仍然驻扎着一千人的军队,为什么呢?
就是要强压着后藏人民,不让他们有机会造反。
但是后藏军队声名狼藉,士兵纪律涣散,四处酗酒,打架行凶,老百姓畏之如虎,连政府官吏也对他们敬而远之,惧怕几分,由此可见后藏军队的淫威。
与扎什伦布寺争相辉映的就是日喀则宗,督办就住在这里。
现在的督办是拉萨的贵族朗萨林,四品官级,督办后藏的所有官员。
除了日喀则,他还管辖着十几个小宗。
这个地位在后藏可谓首屈一指了,而且在西藏的七大区内也是地位很高的专员。
督办的住宅很像布达拉宫,据说第五世达赖曾经到过这里,至今城堡里还保留着一所神圣不可侵犯的住所。
城堡下就是日喀则市,市民最多不超过一千户,除了后藏的官民外,还有尼泊尔、不丹、汉族和回族人。
除了汉人外,这些种族的人多数是商人,经营布匹洋货等买卖。
日喀则市并不大,每日早上有一次早市,大家都把自己的货物拿去陈列在地上贩卖,铺子以西康茶商开的最多,但多数都很简陋。
前两年拉萨的汉族商号文发隆在这里建造了一所很大的铺面,取名“天聚成”,成了日喀则惟一最漂亮的建筑和汉人在当地最体面的形象。
因为和文发隆老板的交情,我在日喀则停留期间就住在了天聚成的店铺里,由文发隆在后藏的经理白万金先生负责招待。
这里的汉人大约有二三十户,他们既没有产业,也没有像样的职业,更没有机会接受教育,贫困潦倒,常受人欺负,境遇十分可怜。
这些汉民大多是前清戍卒的后代,都是四川人。
前年有位国民党政府派来的官员曾大喊要救济西藏的四川同胞,结果最后无声无息地没了下文,充分体现了国民党政府驻藏官员的作风。
后来蒙藏委员会派了一位名叫刘桂楠的视察员到后藏视察,初来乍到时声势浩大,口口声声说是上面派他来改进汉藏关系的,把整个后藏都震动了。
班禅拉章特别指定两名官员招待他,把他招待得得意忘形,于是更加高高在上,官架子十足,无事不轻易出大门,变成了大老爷,哪里还有机会去实地视察,去和当地的人民接触?
听说有一次他提出要去萨迦视察,接待他的藏官说委员的贵体太高贵了,我们不敢怠慢;但是没有去后藏的文件,如果发生了问题我们可是无法负责的。
听人这样一说,他就打了退堂鼓。
萨迦其实距离扎什伦布只有三站,往返十分容易。
表面恭敬顺从,暗中百般阻挠是西藏地方政府对付国民党政府驻藏官员一贯的手段。
一个连门都出不去的官僚,哪里还谈得上改进汉藏关系呢?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就是这些国民党政府驻边疆公务员的一个极好写照。
一个地位很低的公务员就有这样大的派头,不得不让边疆的少数民族害怕,让人觉得国民党的官员都是一批腐败官僚。
藏人不满意国民党政府的管辖,国民党官员的腐败无能就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日喀则在西藏是第二大地区,与拉萨同等重要,而且这里距离江孜只有两站,离印度十三站,实在是政治军事的要地。
但国民党政府在这里却没有真正的机构,只有一位蒙藏委员会派的刘君及一位军事委员会的官员,做不成什么事情。
听说前年国民党组织部要派一位名叫王信隆的人士来后藏调查,这位王某人到现在连影子都还没见到,据说已经把上方拨给他的调查费当结婚费用了。
我在日喀则一共停留了十七天。
其间拜访了刘桂楠专员,正赶上刘专员的随从与藏军士兵发生了冲突,一时搞得不可开交,很花了一番功夫才平息下去。
接着,刘专员大约是接到了驻藏办事处主任孔庆宗离任的消息,突然宣布要离开日喀则,两天之后,就匆匆地在后藏两位礼宾官的欢送下于藏历九月二十五日离开了。
人人皆知,刘某能当上这个专员纯粹是靠着驻藏办事处主任孔庆宗个人的一手提拔,如今上司离去,他这个专员的位子自然是坐不下去了,看来他是很懂得“朝中无人莫做官”这句名言的。
此人才干平平,却贪图小利,要求我把后藏贵族送给他的绸缎带到拉萨出售,替他赚钱。
他的口碑不佳,在后藏不受欢迎,因为人们见到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谋求私利,根本没有为政府工作。
天聚成在后藏是数一数二的大店铺,很多贵族和要人都常来光顾,或是购买绸缎,或是闲得无聊,前来串门聊天。
这其中就有后藏的总管朗萨林,前藏派来统治后藏的最高首领,权大势大。
有一天朗萨林上门的时候,正好我在,于是白经理就将我介绍给他,并告诉他我即将去萨迦朝拜。
朗萨林听说我要去萨迦,立即表示可以为我写封信给萨迦活佛,嘱咐他要对我善加招待,并将萨迦寺内的各种珍奇法宝让我尽情参观。
朗萨林的信当然是很有分量的,因为萨迦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藏历九月二十七日,我离开日喀则向萨迦进发。
詹东公馆为我提供了牲口,还指派一个熟悉道路的佣人随我前去,西藏人对于出家人的招待可以说是一丝不苟。
2
从日喀则向西不多远就有两条叉路,一条向西南,直达龙棍寺,另一条向西,通往萨迦。
沿着向西的大道行三十里,就到了西藏佛教史上极负盛名的那塘寺。
这是一座历史辉煌的寺庙,它建于一一五三年,由噶当派大师东敦罗智扎巴所建。
东敦罗智扎巴曾经从师于印度那烂陀寺的最后一位堪布喀日班钦,并从印度带回了佛教一切有部所有的戒律。
阿底峡尊者来到西藏后创立了藏传佛教的噶当派,而那塘寺便是当年噶当派的主寺,在那塘寺所藏的宋版大藏经藏传佛教的历史上拥有很高的地位。
那塘寺的周围建有很高的土墙,从外面看不到全寺的面貌。
我请了一位寺内的喇嘛引路,才进到寺内。
庙子看上去一片残败之象,房舍已经破败腐朽,但果面供奉的每一尊佛像都有几百年的历史,堪称稀世之宝。
庙子里珍藏着一个铜钵,传说是十六罗汉留下的遗物,用一根木棒沿着它向左转,钵就发出如雷声一般的巨响;向右转时,发出的却是清脆悦耳的妙音。
按照喇嘛的解释,向左转时发出的是男音,向右则是女音,与西藏文字的字母有密切的关系。
庙子里还有三部用金水写成的《甘珠尔经》和木刻的(《甘珠尔经》、《丹珠尔经》各一部,这是西藏最古老最完整的经藏。
十三世纪末,那塘寺的住持君丹惹犀编订了这两部经典,成为西藏最早的大藏经。
外国研究西藏的学者都以《甘珠尔经》作为研究的依据。
经房里还藏有一副雍正皇帝御赐的匾,上书“普恩寺”,这就是该寺的御名了。
那塘寺的僧侣待人十分和蔼,颇有噶当派的遗风。
噶当派当年是西藏佛教中的新派,在戒律和教义上与萨迦等派有不同之处,在西藏很受尊敬。
后来的黄教也是从噶当派演变而来的,但如今的黄教在很多方面已经变质了。
那塘也是一个宗,宗本照例由一个僧官和一个俗官共同担任。
俗官由西藏地方政府指派,僧官则由哲蚌寺桑罗康村的冲都选派。
僧官所得的利益全部要上缴给康村,现在的僧官名叫巴登罗桑。
这种制度保证了三大寺在政治上的势力和所享有的特权。
3
自从离开日喀则,我自己就变成了旅行队长,路上不再与人结伴。
时间上的控制灵活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每日早上四点起床赶路,而是常常睡到日出才起身。
我在达拉寺附近的一个叫咱那的地方歇脚一晚。
这个地方属于日喀则宗,人民极其穷困,已经被当地的官吏剥削得体无完肤,看了令人心酸。
这里的房舍也很特别,墙上的颜色白中混合着土红和黑色,看上去很有些阴森可畏。
据说这些颜色是护法神所喜欢的,涂上会避邪驱魔。
与达拉连接的是朗拉。
一直向南行,太阳迎面来,前方一片火红,原来这里到处是红岩石层,大约一公尺高,我们走在上面大有孙悟空过火焰山的滋味。
在山上遇到了四位朝佛的老太太,她们的虔诚、勇气和毅力是汉人妇女所无法相比的,我们骑了牲口,居然还赶不上她们,实在让人佩服。
下了朗拉继续向西,眼前是一片大平原,西山的雪照着,地面下大概是含有盐分,草上布满了白霜。
走了四个小时抵达一座小庙,名叫南摩则,绕过庙子向南再行一个小时就到了查隆的庄子。
这里的地质含有大量的硫磺,到处有温泉,可以说是个温泉区,可惜地方太偏僻,从日喀则到这儿,单为洗一个澡要花上两天的时间,实在有些不划算。
我从离开四川后就没有再洗过温泉,这一次难得的机会可不想放过。
温泉就在查隆的庄子正南方约五里。
山上堆积着厚厚的冰雪,但山下的温泉却有四十五度的高温,这种地理环境真让人纳闷。
一开始我心里犹豫着就这样洗澡会不会生病,在旅途中生了病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然而洗温泉的诱惑终于战胜了生病的恐惧。
老天爷也很帮忙,天上大太阳高照。
这天洗澡的人很多,大多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查隆家为了方便旅客,盖了不少简易的客栈。
温泉的四周用石头砌成围墙,风刮不到,可以尽情地享受日照。
温泉从地底层涌出来,发出笃笃的响声,它的出口处就是冰川,而冰川的发源地则在南山,形状如馒头,因此得名馒头拉。
这条河西藏人也叫作藏布,其实应该称呼为馒头拉河才最恰当。
在温泉遇到一位刚经寺的喇嘛,年纪有五十多岁,在温泉里已经住了半个月。
他摔伤了腿部,正在用温泉水来医病。
西藏人都以为温泉里面有药能医百病。
这位老喇嘛告诉我,刚经寺创建于扎什伦布寺之前,在那塘寺之后,僧侣不多,只有二百多人,名气也不大,六七年前才建成“称尼札仓”,将寺庙分成两大部分,一部分为夏栽,另一部分为降栽,堪布由扎什伦布寺派遣,两个札仓的教经格西则由前藏三大寺聘请。
如今寺庙为扎什伦布寺所控制。
这个寺的主要施主是贵族夺书,但是庙子的财产并不富有,喇嘛们的生活主要靠在乡村里为人念经收取一些供养来维持。
查隆的小管家是当地的地主,说话没人敢不听,他在我洗澡的时候把周围的人都赶开了。
但是这些当地人你越是轰他们,他们越是好奇,躲在一边偷偷窥视,大概是想知道汉人的生理结构是不是与他们的不同。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