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吴玲平
走进乌岩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想起了天上的彩虹。
在我原先的认知中,乌岩村的基调是黑色的。乌岩,乌岩,因砂岩呈黑色,故称乌砂岩,简称乌岩。这里的“岩”,以岿然的姿态、凛然的风度,居陆地成山成峰,赴海中为石为礁,参与“搭建”了乌岩村依山面海的原始框架。岩石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完全是因为它能上能下,能承载风霜雨雪,能搏风斩浪而后立。
站在这样的岩石上,我心怀敬畏。
脚下的岩石,在海洋这一特别的修炼场中,生发出的是力量更是灵性。它们或条块规整,或碎石散落,或堆叠成山,日复一日,与波涛纠缠,与白浪互动,长成了天然迥异的形状。这些形状,这个所在,有想象力的加持,是越看越有看头。岩石们有的像人物、有的像动物、有的像植物,可一概表情坚毅,肌肤粗糙,面如黑铁。这岩石的面容,也是渔民的面容。
对于渔民来说,大海是他们命中注定的战场。船与网,则是必备的武器。乌岩村,作为传统渔业村,村里的每一个人,对船都有自己的一番言说。在张大伯的记忆中,当年的武器非常落后,他们最初是摇着小木船出海的。正像以前的农民车水,需要双脚不停地用力踏动一样,靠摇桨开船,需要双臂无间断地使劲,但对抗这苦这累,于大伯他们,还只是一场小战。他们咬紧牙关,终会慢慢划向远处的那个希望。
可是,海是谁?海是温柔的母亲,能给你安宁给你盘中餐;海也是君王,喜怒无常的君王,他掀起的风浪,你要拼尽全力去抵挡,能否全身而退,还得听最后那一声“圣旨下”。
一只小木船,两个人,一张网,两支浆,天苍苍,海茫茫,浪头一个高过一个,像一垛垛巨大的墙倾倒下来,更像一头头青面獠牙的怪兽猛追不舍,有限与无限的对抗,弱小与强大的较量,拼的是胆识与技巧,还有,还有就是赌命了……
感谢命运之神,手执希望之灯,将张大伯他们送回了家。
海上乌云消散,阳光洒满岸上的小石屋。
那些小石屋,散落在半山上。黑色的瓦片,灰褐色的石头墙,它们的色调,与岩石的本色,与渔民黝黑的面色,都在我原先对乌岩村的认知里。
而此刻,我站在岩石上,背朝大海,抬头凝视山中的海边人家,凝视那个整体呈弧形的沿海半山区,我竟然想起了彩虹。这想法让我惊喜。
“虹”字在甲骨文中,像一条拱起身体的龙,首尾各有一个张着巨口的头,好似能吸饮江河水。眼前的村庄,它也拱着身;它也有两个头,朝着东海伸进了吊船湾。它也是虹,一道彩虹,一道用新时代的画笔绘就的彩虹。
我开始重新认识这个村子,这个位于浙江省玉环市沙门镇西南部的渔村,我得从“这道彩虹”最接近天空的那弯“光带”说起。那弯“光带”,是由满山的树木环成的。树木密集葱郁,绿得发光,它们是满意乌岩村的生态,也满意自己不受干扰自由生长的状态。它们再也不用担心被砍去当柴烧了,樵夫消失在岁月深处,人们早已用上了煤气天然气,如今成荫的绿树之于这个渔村,就像一头浓密的长发之于美丽少女,其价值转变的背后,隐含着一股推动的力量。
在绿树竹林间,桃、梨、杏、杨梅、枇杷等树们,也纷纷将粉的白的红的花,美在各自的季节里。芳菲尽果实生,村民们有吃有卖,渔民的日子里有花开果香。站在自家台阶上,跟我聊果树的陈大哥说,沿着门前的大路一直往西走,在那片树林边上有个蓝莓基地,那里的蓝莓很好吃,你们可以去采摘的。
蓝莓基地果然气派,“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得尽天时地利。在大片碧绿中,二十几亩蓝莓,不负主人厚望,不负游客青睐,紫的扎堆成串,红的成熟在望,青的生机蓬勃,它们后浪推前浪的长势,让蓝莓大叔喜上眉梢。那天,地里站满了采摘的游客,他们采到了果子,也采到了好心情。我们买了一篮蓝莓,又向蓝莓大叔买了一袋枇杷,忍不住吃了一路。
路边,那些院落的围墙上,也彩绘着蓝莓纤巧的植株,植株上蓝珠颗颗累枝头,旁边有粉色大字:共富工坊石户蓝莓。石户是乌岩村的一个自然村落,古时只有十户人家,故称十户。后人口渐增,便以谐音改名为石户。无论是石户人家还是其他人家,白色的围墙上,都书写着人们奔向幸福的决心与信心。有两处特别醒目:红色托起蓝天白云,鸥鸟飞翔其中,“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与“打造最美渔村共建幸福家园”二十个字大方落于留白处,随飞鸟展翅翱翔。
是的,能翱翔的,不只是飞鸟,理想也是会翱翔的。
从理想飞向现实,最可靠的航道样子,不正刻在那乌岩上吗——能上能下,能搏风斩浪而后立。
乌岩村人正是经过这样的航道,走向他们崭新的家园。
新家园不再容颜憔悴,矮小灰暗。那些盖着彩色琉璃瓦的别墅屋,那些墙砖光亮阳台宽敞的小高楼,同围墙上以海洋为主题的彩绘一起,成为乌岩村“彩虹”的第二层“光带”。昔日,艰难向大海讨生活的村民们如何能梦到今日他们会是这些漂亮房子的主人?我路遇一位老姐姐,她笑问我从何处来,交谈一会,彼此甚欢。老姐姐很欣慰地告诉我,她有两个儿子,住在中滨苑,两间六层楼外加一层地下室,装修得美美的。中滨苑我去过,是乌岩村新住宅区,西依石鳖岩山,东临小沙湾河。小山河间有大山河。一排排小高层,站姿整齐得体,面貌清丽雅致;楼间宽敞明亮又干净;东边有精神家园建设的文字,如古书长卷一幅幅铺开;西边有乐心亭可休憩闲谈,有运动设施可强身健体;住宅区内绿植随处可见,有一户人家门前更见风景:一盆盆花草高低错落两旁摆开,绿丛丛花灼灼中,一块“幸福小院”的木牌让人特别心动,仿佛新渔村老百姓的幸福感正从那块小巧精致的木牌里满溢出来。
中滨苑虽在沙门镇上,但可瞬间来回,不像多年前那样山路难走,费时费力。老姐姐的两个儿子有时忙完了生意,会回海边老屋度一晌闲适时光。说是老屋,其实也是两间新的三层楼,里面厨房卫生间等设施齐全,外面酱红的大台门,米黄的墙面砖,白色的花瓶柱阳台,也别有一番新气象。
在这栋三层楼附近,有一幢蓝瓦红墙的洋房。房主是台州玉榴春文化艺术公司的张总。张先生以他的才华与实干扬帆起航,从大海到商海,从山野到城市,将事业的大船驶入广阔天地,让企业从容跻身中国AAA级广告经营单位行列。在玉榴春里,有玉环市的山水画卷与城市风貌,更有张先生的精神追求与豪迈人生。他从乌岩村出发,从上世纪的老屋出发,一次次的跨越,一次次的回望……是啊,根在哪儿,念想便在哪儿升起,玉榴春出品的短视频《一个私藏渔村——沙门乌岩》算是一个小小的注脚吧。
当张先生们的事业之船长风破浪时,村里的一艘艘大渔船也在直挂云帆济沧海。如今,一艘身价五、六百万的渔船,装备可真不一般,外有铁板的盔甲,内有动力设备、捕捞设备、导航设备、冷藏加工设备、安全与通信设备。身躯高大的铁板渔船与张大伯记忆中的小木船,好像分别来自《格列佛游记》里的大人国与小人国,而强大的内部装备更让大渔船底气十足,它似乎在对着大海喊:“我终于可以与你抗衡了。”不错,当开渔的号角吹响时,渔船纷纷出海,盔甲绚丽,红旗高扬,像长长的彩带跃动在浩淼的大海上,那个雄武,令渔家汉子万分自豪。
对于面海而居的乌岩村人来说,走大海是远航,赶小海则是家常。退潮时,门前的海涂袒露着像大地一样广阔的胸怀,它曾是村民衣食所依之地,也是寂寂清冷之地。可当就业门路被拓开,村民有了更多的选择,赶小海早已非渔家必需。有趣的是,门前的那一片海涂却反倒热闹了。四方游客接踵而至,有的在沙滩上逐浪嬉戏,有的在岩石上撬牡蛎,有的在泥涂上捉蟹捡螺……他们来休闲,来体验海边生活,来亲近大自然寻找心灵的故乡。这些像朵朵花儿开在田野上的红男绿女,让这海涂如穿上了花衣裳。耕海牧渔之路所呈现出的斑斓之色,我愿意将它看作乌岩村“彩虹”的第三层“光带”。
多少年,乌岩村养在深闺人不识。它之所以是寂寂清冷之地,是因为山重水复道阻且长,是因为山乡之民尚为五斗米奔波劳碌。而今,发展的脚步从城市迈进了各乡各村,乌岩村也迎来了属于它的春天。站在乌岩山上,放眼皓天沧海,望得见新建设的波澜壮阔。左边沿海高速踏浪而来,雄姿英发,飞奔沙门互通,转向天南地北;对面沙门滨港工业城千淘万漉,不居人后,将财富送进千万家;右边西沙门大桥,横跨沙门、干江两镇,秀丽端庄,桥上三个半圆相连,如波浪起伏,昼夜不息。万物藏有玄机,此为一例吧。
这圈何尝不是“彩虹”夺目的“光圈”?彩虹,作为美的一种存在方式,它一出现,见者总会惊呼起来,尤其于那些容易被美震撼者。但它类似于虚空的幻影,稍纵即逝。而眼前的“光圈”,却可上可进。人们上高速路,能高速抵达目的地;人们进工业城,能一展自己的抱负。这个滨港工业城,有600多家企业,它为村民打开了一扇扇致富之门,村民在里边有当老板的、有做员工的,舞台虽然有大小,但小舞台谁说就活不出大人生?工业城里还有村级留用地,出租的收入归村集体所有,这自然也惠及乌岩村民。从过往的一条独木桥,迈上条条宽阔的道路,许多的改变,许多的可能性,也由此发生。
从乌岩村出来,我们也作了一下改变,决定不从原路返回,而将车子开进乌岩山里。在这条从未来过的村道上,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降临到我心上。
美,原来也可以被这样创造的。
一条乌黑的沥青路,中间红黄蓝三色,如绮丽的彩虹,随山道曲线,自如向前,长悠悠,似乎去无休。道路两侧,绿色填充了每一个空间,那些栗子树、柿子树、油桐树、苦楝树、樟树,头与头都碰到一起了。风一摇,紫的白的黄的小花瓣簌簌而下。阳光从树的缝隙里透射过来,穿过花影树影,落向“彩虹”,一幅《林中彩虹秘境》竟由人与自然的奇妙合作完成了。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我看到的“彩虹”,只是乌岩村的“彩虹”吗?不,它是大地上的“彩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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