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到湖州去看东坡(庞良君)

应邀到南京旅行，便去浙江看了湖州的安吉。安吉的声名远播，自然给湖州带来了诸多美誉，湖州也很自信地喊出了“从湖州看美丽中国”的豪言壮语。从南京，到安吉，再从安吉，进了湖州城，脑海里的画面组装在一起就像一册精美的连环画。

湖州是北宋文豪苏东坡奉命到任做过知州的地方，但他在湖州任职时间实在太短，只有三个月的光景。不是他不想在湖州沉下心来造福一方，而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御史台会将他从这里捆绑上京都，乃至让他诚惶诚恐进了位于河南开封的乌台牢狱。

东坡在湖州做官时，朝野上下都还没有东坡这个称呼。那时，他就叫苏轼。1079年4月，朝廷将他从徐州知州任上调到湖州上任，任职是“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湖州军州事”，职务名称很长，实际上就是湖州的最高行政和军事长官，相当于当今湖州的“一把手”，显然东坡当年在湖州还颇有职有权。东坡在被调到湖州来之前的徐州，时间跨度大约是1076年11月到1079年3月，他在徐州担任知州虽只有两年多时光，其政绩却是有口皆碑，社会影响威风凛凛。在他的任期，还恰遇黄河徐州段决堤，洪水一度围困徐州七十余日，东坡亲自率领军民战斗一线，他喊出“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的誓言以鼓舞士气，乃至“庐于城上”，也“过家不入”，俨然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抗洪英雄。在洪水渐退、保住了徐州城池后，这位以诗文成就斐然的苏知州便又主持操办起加固城墙、修建堤坝、建造黄楼镇水等工程，以期徐州城池和百姓未来长治久安。东坡当然还在徐州办了诸多好事，他离任时，徐州百姓深情相送，依依不舍，场面动人心魄。东坡到了湖州，湖州百姓自然喜上眉梢，发乎于心欢迎这样的好官。东坡在湖州上任才三个月就被御史台派人捆绑押走，看来不是“倒查”到他在徐州任上出了什么事。

我从安吉驱车赶往湖州城，就一路在推想：当年东坡在湖州上任三个月做了些什么。湖州周边有较长的太湖岸线，湖岸悠长，水润万物，湖州自然有太湖的滋养，东坡自然也会有信心在这里建功立业。恰如现代歌曲《太湖美》里所唱的：“太湖美呀，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水上有白帆啦，啊！水下有红菱哪，水边芦苇青，水底鱼虾肥，湖水织出灌溉网，稻香果香绕湖飞·········”可见如今的太湖及周边，自然也包括湖州当是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但时光倒转到九百多年前的湖州，有水“利”之地亦有水“患”之忧，东坡倒是为太湖和湖州作出了不少杰出贡献。他到任时，正值湖州久雨成灾，就是他实地到湖州沿线的吴江河堤勘察，提出并实施“先治茭葑芦苇之积，以疏通水路”，有效缓解了洪水威胁，就是他率领民众在湖州城南筑堤防洪，确保了湖州城池千百年的安然无恙，湖州百姓至今仍称这段堤坝为“苏堤”。东坡在湖州体察民情，为民所呼，还通过减赋等措施缓解灾情，湖州百姓自是心存感激。

可是，就在东坡为湖州夙夜公心、劳苦奔波之时，竟有官场小人在朝廷递了“恶状”，东坡“摊上了大事”，自己还蒙在鼓里。最先是东坡的朋友、朝廷的驸马王诜获知了“情报”，王诜自然是担心东坡蒙冤遭罪，便火速告知了正在南都（今河南商丘）任职的苏辙，苏辙也便火速安排另外的朋友赶往湖州，让他的哥哥提前做些防备，而此时的朝廷御史台，也派遣了人马向湖州出发，只是御史台的人马在沿途驿站稍稍停歇赶往湖州就稍迟了一点。东坡在府署提前获知了消息，他自知自己没有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就对自己这些年写的一些诗文进行了简单收拾。1079年6月27日，朝廷开始对东坡弹劾，最先主要源于《梦溪笔谈》的作者沈括的“小肚鸡肠”，他心胸狭隘，嫉妒东坡才华，将其诗加以笺注，进呈告其“词皆讪怼”，成为“乌台诗案”的开端；接着，御史中丞李定、权监察御史里行舒亶、何正臣成了打击东坡的急先锋；李定还奏劾东坡四大罪状，加之宰相王珪在其中"敲边鼓"，便使其黑幕渐渐拉开。1079年7月28日，正值酷暑时节，当御史台的人马气势汹汹赶到了湖州府署，东坡便迅速被捆绑了起来，他感到事态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甚至感觉到有可能命悬一线。

东坡就这样被狼狈不堪地押送远离了湖州。湖州百姓也不知自己的父母官何罪之有，他们只感到东坡是个好官，便成群结队赶往湖州街头“雨泣”相送，东坡也就在湖州百姓的泪目中渐行渐远。其实，东坡何罪，他本人是问心无愧的，初来湖州时，东坡写了《南歌子 · 湖州作》等一些有感而发的诗、词、文，又例行写了一篇《湖州谢上表》，就是调任湖州任职向宋神宗写的一道谢表。谢表，顾名思义重在“谢恩”，可东坡的为官之道偏偏爱“实话实说”，便在这篇文字里陈述了自己心中对时政不满的愤懑之词，譬如“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这样的情绪流露，本来也说不上何罪之有，可有君子的地方，往往也小人层出不穷，特别是后御史中丞李定、御史舒亶、何正臣，以及小肚鸡肠、妒心极强的沈括等人，肆意摘取东坡这位“文坛领袖”此前所作诗句和《湖州谢上表》里的愤懑文字，竟得到了宋神宗的默许，便有了御史台皇甫僎一行气势汹汹赶赴湖州将东坡抓到了“乌台”牢狱。

东坡虽被鲁莽抓走，但他对湖州始终有割舍不尽的情缘。即便1072年在杭州做通判时，他就曾不辞艰辛抵湖州勘察过水利，还写了一篇《墨妙亭记》的文字，记载了此事；1073年，他第二次来到湖州，又专门考察了这里的运盐河工程；1074年，他在赴密州任职前，还与张先等六位友人到湖州雅集，留下了趣味横生的“六客堂”典故。1079年，东坡奉命赴任湖州，显然也是有备而来，虽到任只有短短三个月光景，但他在这里很快就进入了父母官的角色，曾两次为湖州百姓“饥疫大作”上书，还在湖州写了七十余篇诗文，当他被捆绑抓走时，湖州百姓竟主动为其解厄道场，东坡竟在悲情之中写下了“愿葬浙西”的文字，以表愿同湖州荣辱与共。东坡在“乌台诗案”中遭罪，经过首次贬谪，有幸又获东山再起，1091年，他还专门到访湖州，为湖州水涝之灾，上书减免赋税。

湖州也是有幸的。有幸遇到东坡这样一位“文坛领袖”来做父母官，每有饥疫、水涝等等灾情，东坡就在这里身先士卒，同舟共济，同甘共苦。东坡被御史台从湖州押送汴京乌台后，他还在牢狱中写下一首诗，自注“狱中闻杭、湖间为余作解厄道场累月，故有此句”的说明，其所言“此句”便是“尚爱此山看不足”。湖州百姓也是知恩图报，便在东坡当年在湖州理事的府署，取其“尚爱此山看不足”诗句，命名“爱山堂”，还在府署边垒起一座石台并取名“爱山台”，又在他此前来湖州与张先等人饮宴唱和之地建起房舍，命名为“六客堂”。

驱车进了湖州城，我在东坡当年理事的府署旧址前默立良久。走近爱山台，周边已是参天树木，东坡爱这个地方，有他的诗为证；湖州人爱东坡，有爱山台为据。政去人声后，东坡不仅是会舞文弄墨的“文坛领袖”，他也如同现在的人民公仆一样，不愧为一位百姓爱戴的好官。东坡虽在湖州就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被贬谪的前奏，但他实际上就是从这里出发踏上了人生思想升华起点的旅途。

当今，人们大多只知道东坡是北宋文豪，是古代文坛大家，不知道他还是百姓爱戴、建功卓著、名垂青史的“好干部”。到湖州行走，自然不可能与东坡幸会，但真真切切可以感受到，没有湖州的苏轼蒙冤，就没有后来流放黄州自我治愈的人间东坡。

作者简介：

庞良君先后在《湖北日报》《芳草》《长江文艺》《杂文报》《长江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旅游报》等全国100多家报刊发表诗歌1000余首、散文500余篇，随笔、报告文学、文学评论300余篇。作品先后入选《世界华语新诗选》《中国诗歌精选300篇》《中国散文精选300篇》《中国散文大系》《湖北新诗百年诗选》等国家出版社20余种出版作品专集。先后荣获《诗歌月刊》优秀作品奖、《散文选刊》全国散文奖等10余种省级以上奖项。已结集出版诗集《母亲河》、散文集《山外山札记》等6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