迤沙拉村听古乐:六百年的旋律在彝寨流转
车过金沙江大桥时,攀枝花的阳光正烈得晃眼。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河谷的燥热渐渐被山风驱散,远远望见一片灰瓦白墙的村落嵌在青黛色山坳里,向导说那就是迤沙拉了。这个藏在川滇边境的彝族古村,正藏着一段被时光浸润了六百年的音乐往事。
村口的老槐树虬枝如铁,树下几位穿蓝布对襟衫的老人正抽着旱烟。看见我们这群外来者,其中一位戴竹笠的老者站起身,黝黑的脸上堆起笑纹:"是来听古乐的吧?赵老师在晒谷场那边排练呢。"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青石板路尽头的晒谷场上传来隐约的弦乐声,像山涧流水般清越。
灰瓦白墙里的文化密码
踏上村里的石板路,才发现这座彝寨藏着太多江南印记。白墙黛瓦的民居带着徽派建筑的秀气,门楣上雕刻的缠枝莲纹却混着彝族图腾的粗犷。向导说,这里的俚濮人祖上是明代从南京、长沙迁徙而来的屯兵,与当地彝族融合后,便有了这独特的 "彝汉合璧" 风貌。墙角一簇簇三角梅探出墙头,把斑驳的墙面染成胭脂色,让人恍惚间不知身在滇北还是江南。
路过一家挂着 "谈经古乐传习所" 木牌的院落,推门而入时,正撞见几位老人在调试乐器。76 岁的赵光禄老人坐在竹椅上,手里的二胡弦已调至最佳音色。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指关节虽有些变形,运弓时却稳如磐石。"来得巧,我们正排《叠落泉》呢。" 老人抬头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岁月的沉淀。
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些奇特的乐器:状如小锣的芒锣、琴杆弯如新月的京胡、弦轴嵌着贝壳的三弦。赵老拿起一支竹笛比划着:"这些家伙什跟着我们几百年了,洞经音乐的骨头,江南小调的肉,再掺点彝家山调的魂,就成了我们的谈经古乐。" 说话间,他轻吹了一段旋律,笛声清亮得像晨露坠在荷叶上,引得院外的麻雀都停在墙头侧耳。
五声弦音里的六百年
午后的晒谷场渐渐热闹起来。十位乐师搬来条凳围坐成圈,赵老的二胡居中,京胡与竹笛分列左右,三弦和芒锣在角落待命。随着赵老一声 "起",《朝歌》的旋律便如流水般漫开来。二胡的醇厚、京胡的高亢、竹笛的灵动交织在一起,既有宫廷音乐的庄重典雅,又藏着江南小调的婉转缠绵,听得人忘了时光流转。
"这曲子是明初传下来的。" 赵老放下弓解释道,指尖还在琴弦上轻颤,"当年我们的祖先从南京带来洞经音乐,在马帮歇脚的驿站里,就着篝火演奏给南来北往的客商听。后来跟彝家的调子混在一起,就有了这独一份的味道。" 他指着乐谱上的音符说,这些曲子原本全靠师徒口传心授,1998 年整理时,光是辨音记谱就耗了整整三年。
正说着,乐师们又奏起《月儿》。笛声起时,像有一弯新月从山坳里爬出来,二胡的长音则如月光漫过梯田。忽然芒锣轻轻一响,仿佛月华中落了颗流星,引得围观的孩童们发出一阵惊呼。赵老说,这首曲原本是婚丧嫁娶时奏的,如今成了游客最爱听的曲目,"音乐这东西,就像山间的风,哪有什么界限呢?"
课堂里的古乐新声
在平地镇中心校的音乐教室里,二十多个穿校服的孩子正跟着老师练习《桂香颂》。五年级的阿依莫手里捧着个小巧的三弦,琴弦上还贴着她做的小红花标记。"赵爷爷说我弹的调子有桂花的甜味。" 小姑娘认真地说,手指在弦上按出细碎的音符,像把阳光都弹成了金粉。
音乐老师李娟指着墙上的乐谱告诉我们,这些古曲都被改编成了适合孩子演奏的简化版。去年学校的谈经古乐社团去市里比赛,孩子们用童声唱着六百年前的旋律,竟拿了金奖。"你听这《五字诵》," 李娟轻哼起来,"原本是祭祀时唱的经文,现在成了孩子们的课间歌,连食堂阿姨打饭时都在哼呢。"
夕阳西斜时,我们又回到晒谷场。乐师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琴弦上沾着金色的光。赵老说,年轻时总怕这些调子失传,现在看孩子们背着书包来学琴,倒觉得古乐就像村口的老槐树,根扎得深,自然会抽出新枝。晚风拂过,带着远处稻田的清香,《叠落泉》的旋律再次响起,这一次,仿佛真的有泉水从六百年前流来,穿过青石板路,穿过孩子们的歌声,一直流向很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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