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戴河日记
[一]:8月20日
中午12点,孙秘从北戴河打电话来,说老师让我去北戴河住几日。6年没见了,心里很是想念。尽快安排时间赶过去,乘坐哪趟列车告诉他,去车站接我。
我也很想念老师,自疫情开始后,虽然电话里常联系,却没有谋面的机会。前几年,为沪苏通长江大桥采访事,我到上海,距老师家近在咫尺,因疫情蔓延,考虑安全问题,也没有去看望老师。
下午,我在网上购买去北戴河的车票,各趟列车票均已售完,只好购北京南至秦皇岛的8929次高铁。之后,告诉孙秘,让去秦皇岛接站。我将去北戴河一事,告诉原铁道部组织部长刘殿文,他再三嘱咐我,一定代他向老师问好。
屈指算来,我走近老师身边已33年。从党的十四大,一直到党的十五大,我参与了那个时期铁路的重大活动,是许多重大新闻事件的目击者与报道者。跟着他走遍中国近6万公里铁路,5个春节,4个春节是在铁路上度过的;5个中秋节皆在工地度过。尤其除夕之夜,看万家灯火,听爆竹声声,自己奔走在铁路线上,不知是心酸,还是激动?中秋节,看皓月当空,万家团圆,自己与老师在深山、或在边陲,与建设者一起过节,此时想想妻儿如此清冷,心里不免产生几分伤感。当时间走到远方,回想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又使我感到自豪与骄傲。作为记者,为中国铁路事业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十分值得。
犹记,许多重要活动,因人员受限,老师不带官员,不带秘书,只带我一人,每次在他的教诲下,我都圆满完成报道任务。这种“顶天”与“立地”的实践,锻炼磨砺了我,使之逐渐成熟起来。
此次相聚,我想,我们的话语肯定像北戴河无尽的海浪一样,畅谈着一个永远不老的话题——中国铁路。
(图片来源网络)
[二]:8月21日
上午12点,我赶往北京南站,乘13点41分的8929次列车去秦皇岛。15点33分抵达终点,站长、书记及接我的同志在站台接我,旋即赶往北戴河。
见到老师,问我:“车上顺利吗?”我答:“顺利,但每个车厢仍不同程度的超员。”这话引起他对铁路往事的回忆:“当年,我们的铁路还不到54000公里时,10亿人口,人均铁路5厘米,不到一根香烟的长度,一年运送旅客10亿人次,10亿人口的国家,每人每年坐一次火车,把铁路都压得喘不过气来。春节,旅客们为了回家过年,吃那个苦,受那个罪,让人悲痛、难过。100多人的硬坐车,挤进300多人,那时,中国铁路对不起受苦、受罪的旅客啊。”
他接着说道:“这是历史的欠债,必须通过修建铁路才能还清。原铁道部部长吕正操告诉我:你忙一定要忙出个头绪,忙出个目标来,当5年部长,能忙出一条京九铁路来就值得。那时客运、货运,最大的矛盾是南北间的运输问题。建一条京九,分解京广的运输压力,可以使南北的运能得以缓解。”
作为亲身经历者,我十分清楚,老师抓的不是一条京九,他还抓兰新复线,宝中铁路,侯月铁路,南昆铁路,西康铁路,并制定了西安至南京,与朔州至黄骅港的运煤专线的上马方案,启动了京沪高铁的研发工作。5年后卸任,使中国铁路从原来不到54000公里,逼近60000公里。在1997以前的中国铁路建设史上,铸就了史无前例的輝煌。
党中央、国务院在小平南巡谈话后,质问铁路:“中国经济上新台阶,铁路怎么办?”经过5年奋斗,老师率领340万铁路职工拼搏奉献,终于向祖国与人民交出一份满意的答案。
他任部长之初,夜以继日地工作,累倒了。铁道部原组织部长刘殿文说,他有10多天高烧40度,烧的满嘴是泡,仍在病中批阅文件,部署工作。去医院看望他的领导,见他如此拼命,受到很大的鼓舞,心里又十分难过。那时,他的决心是那么坚定,一定要改变铁路的落后面貌,践行人民铁路为人民的宗旨。
他是我的首长,是我的领导的领导,等级之差,隔着十万八千里。我为什么不称他首长,而称他老师呢?因为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他是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人,他的精神感动着我,教育着我。跟他5次路过阜阳,那里距我的故乡仅30公里。他那种拼命工作的劲头,我放弃了回家看望父母的想法。他催我回去。阜阳地委的领导将车都派好了,来回就是两个小时,我没有回去。因为有榜样在前,他教会我怎样对待工作,怎样忘我工作。在工作上,在做人上,他是我的老师。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威严,甚至有些怕他。其实,他的内心,对人怀着一腔火热的感情。他第一次京九现场办公,从北到南20多天,回到北京,他说:“这一趟海燕最辛苦。”他安排部办公厅主任王文善请我吃饭,并奖励我300块钱。这在铁道部可能是破天荒的。
跟他出差无数,白天调研、开会、考察,晚上乘火车赶路,到另一个地方。白天事务多,无法写稿。晚上,公务车上大家睡下之后,我才能静下来写下一天的所见所闻,发回报社。由于休息不好,常常牙疼上火,疼得难以忍受。
凭着坚强的毅力和扛得住的身体,我持续5年这样的生活。记得在贵阳,省领导给部里几位同志,每人送一瓶茅台酒。他说,所有人不得把酒带走,海燕辛苦,带走一瓶。话虽这么说,他这种严于律己,管束下级,清正廉洁的作风让我感动。我不能破坏这个纪律,让带走的那瓶酒,我未带走。我不伟大,因不伟大,自己必须向他看齐。
这次在北戴河,铁路仍然是我们交流的话题。他问我铁路的客货运输情况。我说,自己退休多年,不在职场,仅了解个大概。去年铁路年货运量大约40亿吨,今年前7个月,完成30亿吨。全年有望突破50亿吨。尽管如此,铁路运量在全国的货运比例中,占比仍然很小。客运年运输大约40多亿人次。目前高铁达48000公里,全国人均拥有3.52厘米,穿越国内97%50万人口的城市。铁路总长度达到162000公里以上,人均总长度达13厘米,全路日发旅客列车10000次,日运输旅客可达1600万人次。至2035年,高铁运营总里程可达7万公里。
/行进中的中国高铁(图片来源网络)/
老师笑着说:“你退休了,铁路发展的步子,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还留在你的心里。”
[三]:8月22日
上午,陪老师散步。他说:“年龄大了,不能像当年那样风风火火了。散步时,我给自己定一个规矩:迈小步,看脚下,少拐弯,步步要扎实。”6年没见,加之经历肆虐的疫情,他的身体不像以前那样健朗。年龄不饶人。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改变不了,规律是无情的。
散步之后,他与我小坐,谈新藏铁路问题。他说:“新疆地域辽阔,西藏仅次于新疆,没有铁路,两地的社会经济受到严重制约。当年我在铁道部时,力主建设兰新复线。你想,新疆那么大,物资那么丰富,仅靠一条兰新铁路,怎能满足新疆经济的发展与人民的需求呢?”我说:“兰新复线是1600公里吧?”他说:“不是!是1602公里。”30多年过去,一个年迈的老人还能清晰地把数字记到个位上。这是对铁路入心入骨的感情啊。
他接着说到:“在兰新复线的建设过程中,我9次奔赴新疆与甘肃,与两省区党委与政府沟通协调,理顺关系,这期间你跟我去了4次。开始工期定的是5年,国务院领导说,5年太长,能不能缩短?铁道部把工期压到4年。国务院领导让再缩短工期,又压到3年。但是在建设过程中,我一次一次到现场督战,最后决战两年,拉通全线。两年建成1602公里的铁路,这在铁路建设史上是极为少见的。这是一种什么概念呢:原来兰新线年货运量仅1200万吨,复线建成后,年货运量正常情况下,可达到2800万吨,如果挖潜工作做得好,运输组织的科学合理,年运量达3000万吨是不成问题的。”
老师让我介绍一下即将开工的新藏铁路。我说:“这条线我没有走过。但是,从北面说,我到过新疆的和田,从西藏说,我到过日喀则。因为前几年,拉萨至日喀则的铁路已经修通,所谓新藏铁路,就是从和田至日喀则这一段,总长2138.5公里。”
我说:“你还记得吧,1996年9月初,你与国务院总理为南疆铁路胜利铺到喀什剪彩。南疆铁路通车后,铁路从喀什继续向和田修建,这条铁路全长485.5公里,为二级线路。若新藏铁路建成,于和田经喀什将与南疆铁路连接。”
/1996年9月喀什——和田铁路建成(图片来源网络)/
我说:“有关新藏铁路的报道,见诸于网络的文章不少,但与事实有些差距。新藏铁路在新疆段456.3公里,在西藏段为1382.2公里。桥梁657座,463.8公里。隧道94座,394.9公里。桥隧占比占全线路的40.2%,不是网上所说的占比60.2%,近期开工的将有76座。设计牵头单位是中铁一院,设计线路由日喀则向北,大约为1300公里,皆在西藏境内;二院设计新疆段大约456公里;三院设计约382公里。”
我们漫无边际,随心所欲地聊着,话题扯着吕正操将军,他问我:“当年吕老视察京九是哪一年?”我答:“是1995年6月1日,将军那时91岁,京九还没铺通。从北京至阜阳,从阜阳绕道合肥,从合肥去九江,直达赣州。”老师说:“是的。我派部纪委书记翟月卿陪同,另外还有京九办副主任杨建兴,你是吕老点名的,非叫你去不可。之前,吕老三番五次跟我说,要乘火车走京九。我哪敢同意啊。那时阜阳至九江段还没铺通,有些铺轨了,道碴还没有上齐,有的地方就是干巴巴铺两条钢轨,出了事,责任铁道部承担不起啊。吕老说:出事故大不了头撞个包,能比打小日本危险吗?坚决要去。他有个习惯,新中国修的铁路,他总是乘火车第一个通过。老将军有个性嘞。你记得吧?京九孙口黄河大桥建成那天,国务院领导出席剪彩活动,在列车上我向领导汇报此事。领导说,吕老既然有这个心愿,就满足他这个心愿吧。国务院领导发话,这样,我才敢决定让吕老第一次乘火车走京九。”
我问老师:“京九建设你是决策人,组织者,领导者,京九铁路建成后,你再也没有沿线视察,看看沿线的变化。你是否打算沿京九走走。”
他说:“有打算。吕老那年91岁走的京九,我现在的年龄比那时的将军还大一些,若有可能一定走一走。”
身边有人插话说:“那时,是吕老走京九,这次是韩老走京九。”他闻之哈哈大笑:“我这个老,怎敢跟吕老比。吕老是一代抗日名将,开国上将,新中国铁路事业的开创者。我从他身上学习到很多东西。”
[四]:8月23日
上午10点,老师说:“到海边走走。”我与孙波、罗霖陪他到海边,西侧有一尊塑像,他问:“那是谁的塑像?”小罗说:“是张学良和赵一荻的。”他说:“过去看看。”我想,1927年张良学与赵一荻在此成婚,园区根据这一事实,创作的一幅雕像,为园区增添一个人文景观。他站在雕像前注目,轻轻说道:“栩栩如生,你看张学良的眼睛创作的很有神嘞。”
离开雕像,话题由张学良转到吕正操。他问,吕老是张学良的副官嘛?”我答:“是他的俱乐部主任,因为同为海城人,是老乡,比较贴心。西安事变之前,张学良把吕正操从团长位上送南京陆军大学深造。在学校他和蒋系军官发生矛盾。国民党报纸发一篇消息,说东北军军阀吕正操打人。这显然是对张学良去的。这时张学良正在西安,他让吕正操离开学校,去了西安。吕在西安期间,发生了西安事变。周恩来等领导调停事变期间,吕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张学良送蒋回南京,对吕有话:如果7天内得到我的信息,说明平安无事;如果得不到我的信息,说明被囚。你要离开西安回你的部队去。7天后,吕未得到张学良的信息,他立即离开西安,经郑州去了河北,他的691团就在那里。“七七事变”后,吕正操所在部队从河北南撤,他声称691团为大部队南撤“断后”。这样,691团留下后,他便率部起义,成为八路军一支重要的抗日武装力量,开辟了冀中敌后根据地。”
/抗战时期的 吕正操将军(图片来源网络)/
老师说:“吕老是大智大勇之人。”他接着说道:“吕老也是在铁道部部长位上干得最长的部长。50年代末,滕代远部长患病,不能工作,由他代部长,到了1965年初,人民代表大会任命他为部长,虽然文革中被打倒,但未免部长一职,直到军管,杨杰接任,前后大约10年左右。”
他问文革吕老被打倒的原因是什么?我说:“他是铁道部的一把手,属于当权派,自然在打倒之列。另外最主要原因是冀中抗战时期,他手下有一个熊大缜,是江西南昌人,1913年生于上海,1931年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是著名物理学家叶企孙的学生,与钱伟长是同窗同学。抗战前夕清华大学南迁时,熊大缜为西南联大送走一批又一批老师。之后,他秘密潜入冀中抗日根据地,成为吕正操最器重的人才之一。1939年说他是国民党特务,被晋察冀军区除歼部杀害了。在那场10年运动中,由此事件,牵连到将军,说将军是国民党特务。此事殊连多达千人,很多人被迫害致死。后来,将军在小平的过问下获得解放,获得解放后,有一段时间,他到处奔波,为受迫害的同志平反昭雪,是他那一时期最重要的工作。
散步归来,北戴河铁路疗养院原院长李恩起由京来看望老师。李恩起离开北戴河铁疗后,调任北京铁路局建筑段,后调入中铁文工团任人事处处长。他带来一个光盘,是老师当年主政铁道部期间,关心铁政文工团的资料,有二七剧场奠基的视频,有接见著名演员候耀文,笑林等等的照片。李恩起说得忠恳实在,“那时首长多么忙啊,要抓铁路运输,抓铁路建设和工业生产,长年奔波。但是在日理万机时,你不忘中铁文工团。文工团的一切都挂在你的心上,怎能不让后辈人感佩。”
他问李恩起:“文工团还有多少人?”李恩起答:“还有420多人。”他又问:“有话剧团吗?”李恩起说:“话剧团和影视中心在一起。他们创作一个多幕话剧《红岩》,演了多场,很受欢迎,最近要到中央党校演出。”
老师很感慨:“中铁文工团敢干大事,也能干大事。《红岩》这部书是影响几代人的名著,根据这部书,空政文工团创作了歌剧《江姐》,电影有《烈火中永生》,由于蓝、赵丹主演。歌剧、电影都获得巨大的成功。你们知难而进,重又创作话剧《红岩》,很了不起。希望与小说与歌剧与电影一样,成为名剧。”
他又问:“文工团常下去吗?”李恩起答:“常下去,一年大大小小的演出多达500多场,到基层站段,很受欢迎。”
/中铁文工团演出《红岩》剧照(图片来源网络)/
中铁文工团的发展,让我感慨良多。过去,它是铁道部政治部文工团,改企后,它是国铁集团文工团。一个企业的文工团,一个有420多人的文工团,能坚持下去,发展起来,实不容易啊!为什么其他企业的文工团一个个撤掉?这恐怕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对文化的认知问题。
晚饭后,与老师一起观看中铁文工团送来的光盘。第一个片断显示出的时间是1990年6月30日,他作为铁道部党组副书记、政治部主任、部纪委书记率宣传部长牛贵恒,宣传部副部长锁斌和教育局长许守祜到中铁文工团调研,看过节目后,他发表了激动人心的讲话:铁路正处于一个大发展的时代,我们的文学艺术一定要和铁路发展的同频共振,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伟大作品……
那年他58岁,浑厚嘹亮的语言,有力挥动的手臂,鼓舞着中铁文工团创演人员……
[五]:8月24日
今日老师和我谈几个话题:第一个是谈自己的人生观。他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没上过中学,1944年哈尔滨还没有解放,就入铁路当学徒工,那时12岁。1946年4月哈尔滨解放,入人民铁路正式参加工作。当过运转车长,这期间几次遇险,幸而逃生。1949年入关南下,先在铁道纵队彭敏领导的3支队,后在刘震寰领导的2支队,再后进入铁路运输系统。他给自己一生定8个字准则:忠诚、学习、实干、干净。
他说,忠诚就是对党对人民对祖国忠诚。学习的意义不必细说了,一个小学毕业的学生,只有不断学习才能适应工作,才能适应不同的岗位。后来离开铁路,到另一个单位工作,为了适应新的岗位,工作之余,就是啃一本又一本比砖头还厚的法律著作,让知识不断为自己充电。实干,就是干什么工作必须一心一意地干好,不耍嘴巴皮子,用实绩证明自己的工作。干净,就是勤政廉洁,一生不要伸手为自己捞好处。既然为官,就要当好人民的勤务员。如果贪了、捞了、腐败了,那你就是败类,老百姓瞧不起你,最终受到法律的严惩。我离休后,为自己定了规矩,不摸手机,不与外界联系,不插手任何与人民利益相违背的事情,杜绝一切托请,做到清清白白。
之后,他问起青川铁路的尖扎黄河大桥钢拱坍塌事件,问我是中铁大桥局哪个单位施工的?我答:“向大桥局有关领导询问,是大桥局7公司施工的,此公司驻地在武汉。大桥项目经理原为公司党委书记,是位政工干部,后改任副总经理兼尖扎黄河大桥项目经理。他很严肃地说:“像这样科技含量高的大桥,地处高原,地质复杂,应该选专家型的干部出任项目经理,怎么让一个政工干部去做项目经理呢?真是扯淡。”
老师是熟悉大桥局的。他入关之后,在彭敏领导的铁道纵队3支队工作,在河北山东一带抢修津浦铁路时,他多次聆听彭敏的报告。他说彭敏是个知识型的领导干部,后来由铁道兵团副司令,调任大桥局局长。
/孙口黄河特大桥(图片来源网络)/
他说,修京九铁路孙口黄河大桥的时候,大桥局经济困难,我先批给这个局1000万资金,以解燃眉之急。这个局拥有一位中科院院士和几个工程院院士,为我国的桥梁事业的发展立下大功,长江上有七、八座公铁两用桥,基本上出自他们之手。大江大河历经无数,没想到在黄河上游翻船了,很不应该。从1954年大桥局成立至今,从来没出现这样巨大的恶性事故。
话题又转到沪杭二线高铁上。我说,此项目媒体已经报道了。他问:“是磁悬浮,还是轮轨?”我说,从报道看,时速350公里,应该是轮轨,投资671亿。目前沪杭间每日对开100次列车,仍然一票难求,不得不开辟二线。
孙波插话:浦东的磁悬浮经营不是太好,下一步不好说嘞。我说:开行那天我坐了首趟列车,参与了对这一事件的报道。
老师笑了,他说:“一位领导问我,你坐过浦东的磁悬浮吗?我说,没坐过。他说,你一定去坐坐。后来我坐了一次。但我一句话没说,一个态未表。因为身分特殊,说好说坏都不好,所以我不说。我清楚,路外有一批人坚持磁悬浮观点,铁道部门一直坚持轮轨观点。因为铁路是网络化的,路与路之间必须兼融,若建一条磁悬浮怎么与轮轨兼融?”
之后,我们一起到北戴河东浴场散步,从东浴场步行至中浴场。海风甚大,掀起三尺白浪,多日的炎热,被海风吹走。眺望远方,南戴河耸天的高楼清晰可见。海滩一群又一群俄罗斯游客或在海里畅游,或在沙滩上徜徉,无比惬意。他一边散步,一边微笑着向游客们打着招呼。他说,我是哈尔滨人,从20世纪之初,由于俄罗斯的国内战争,和后来与日本的战争,哈尔滨便涌来一批又一批逃辟战争的俄罗斯人,所以哈尔滨人对俄罗斯的日常用语,如“你好”“谢谢”等等,都会说几句。
散步一个小时,他仍谈锋甚健,毫无疲倦之感。
[六]:8月25日
一夜秋雨,浣洗去多日的炎热。透过碧绿的杨树,远方的大海与乌云弥漫的天际相接,形成一色,已分不出是天是海了。
/北戴河海滨风光(图片来源网络)/
雨仍下着,无法外出散步。起床后,我照例读高建群先生的《大平原》。阅读此书,是因想写一部叫《大平原》的书,以皖北平原为背景,写我童年与少年生活的小镇,以及朱姓与马姓这两家族百年来风云跌宕的历史。从家谱看,朱姓原籍濠州,即现在的安徽凤阳,迁徙金陵,再迁徙燕山,后居良乡,再后南迁颍淮一个叫顺河集的地方。所谓顺河集就是顺西淝河而建的集镇,因本镇皆为朱姓,后改为朱集。从迁徙脉络看,朱姓为明朝皇族后人。乡弟东坡语我,经他多年对家谱的研究,迁徙颍淮的祖先,是为皇宫采购景德镇瓷器的。既然是采购景德镇瓷器,显然他的业务范围不仅仅是瓷器,可能是负责宫廷所有的宝物采购。不知是渎职还是宝物被抢,犯下重罪。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雨夜,他从山东某地带着马姓马伕,连夜出逃,到颍淮之地,于是在此娶妻生子,繁衍后代,另辟家园。朱姓人建起顺河集,马姓人建起王市集。从明至今,家乡一带有这样一句话:“朱马二家,亲如一家。”
我的《大平原》想以此开篇,把几百年时光一笔带过,写出百年来的沧桑历史。这部书酝酿多年,良苏每每与我散步,我们总议论此书的结构。突然一天他对我说,你不能用《大平原》这个书题了,陕西一位作家的《大平原》已经出版了,我赶紧从网上购买此书,原来是著名作家高建群所作。来北戴河,仅带两部书,一部诗集,和高先生的《大平原》。此书写的甚好,尤其对农村乡土语言的使用,精彩金句比比皆是,值得认真细读、学习与研究。
早饭时,老师与我边吃饭边聊天。谈的是哈尔滨的事情,他说:“9.18事变后,日军1931年底开始向哈尔滨进军,至1932年,日军便占领了哈尔滨。日本的警察厅建在哈尔滨的车站前,现在开辟为抗日战争纪念馆了,那里展览着杨靖宇、赵一曼、赵尚志等抗日英雄的事迹。
他说:“日本统治东北时期,东北人生活得非常艰难,能逃内地的逃内地了,逃不了的,只能在日本的铁蹄下挣扎。他们不允许东北人吃大米,发现吃大米的立即枪决。我第一次吃大米,是在1946年9月,那天送苏联红军回国。我在铁路上工作,在欢送他们的宴会上,一个铁路职工分到一小碗米饭,估计不到2两。所以,1949年2月,我们进关时,吕正操将军给我们进关的同志作动员报告,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入关到了南方,要学会吃大米。大家高兴的哄堂大笑。大米那么好吃,还需要学吗!”
老师说:“我1944年入路,1946年4月28日哈尔滨解放,正式加入人民铁路,那时铁道兵前身的护路军还没有诞生。这支部队诞生之后,一直在东北民主联军与东北铁路总局的双重领导下工作。1948年7月扩编铁路纵队,又叫东北铁路修复工程局,黄逸峰是这支部队的司令员。1949年5月,在铁道纵队改编为铁道兵团之前,他调至华东野战军任交通部长,准备接管上海。建国后,黄逸峰任华东军政委员会交通部长,同时兼任上海铁路局长。如果留在部队,至少授中将军衔。你想,他的副司令李寿轩授中将衔,他怎么可能会低于李呢?”
/黄逸峰(1906年-1988年),江苏东台人,原名黄承镜,又名黄国材、张文彩、林敏等,是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著名社会科学家、共产主义忠诚战士。 /
1953年“三反五反”时,黄逸峰被打倒,当时《人民日报》还为他发了一篇社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黄逸峰被平反昭雪。1983年,我调上海任上海铁路局长,看望过逸峰老局长。平反之后,他任上海社科院院长,成为著名的经济学家。逝世时,我参加了他的追悼会,为他送行。
接着他谈彭敏。他说,彭敏是铁道纵队3支队队长,在哈尔滨时,我就认识他。1948年9月,他去长春,坐列车段的列车,我是那趟列车的运转车长。1949年2月,我入关后,分到铁道纵队的3支队,支队长是彭敏,政委是徐斌。后来我那个连队又拨给2支队,参加平汉线的抢修。再后渡过长江,参加南下支队,接管长沙的铁路。1949年10月1日,我在长沙,得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消息,那天,整个长沙沉浸在节日的热烈气氛中。
[七]:8月26日
老师今天继续跟我聊东北的事。他说,1946年5月底,我东北民主联军撤到松花江以北。北满与南满是以松花江划限的。于是,国民党军先占沈阳,后占长春。但是我军并未全部撤离南满。3纵与4纵部队还有3个旅被压缩至临江、靖宇、长白、抚松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当时敌军有40多万人,我军仅4万人。这时中共南满分局书记是陈云,他提出:“坚持南满,巩固北满”的战略方针。只有坚持南满,才能牵制敌军。整个战略是这样的:中共东北局与东北民主联军提出“北打南拉,南打北拉”的战略方针,留在临江一带的我军,负责松花江以南的“南打南拉”,在松花江以北的我军,趁松花江冬季结冰时机,从江上南下,负责北面的“北打北拉”,北满与南满我军,在两个方向进攻敌人,利用游击战、运动战,灵活机动地消灭敌人。敌人呢,也制定个总方针,即“南守北攻”,守着沈阳、长春,继续北攻,拿下哈尔滨,对我军“连根拔除”。由于我军在南满有4万余人,他们这一计划并未实现。他们用10万大军围剿我南满根据地,但在陈云、萧劲光、肖华的领导下,我军跳出临江,在1946年12月,1947年1月、2月、3月,对进攻临江的敌军实施中途截杀,歼灭敌军4万多人。而松花江以北的我军,趁冬季三下江南,对敌军实施迎头痛击,保卫了北满根据地。
他说,我那时搞列车专运,时常送我军至松花江北岸,因为在1946年5月底,我军北撤时炸断松花江大桥,火车只能开到松花江的北岸。
他接着说道:“我军的指挥部设在哈尔滨南部的双城堡,那里距哈尔滨60公里,我做运转车长时常拉东野首长到那里去,虽不能直接接触,但我感觉到这些首长中肯定有林、罗、刘等我军的高级将领。但是,我要说的,指挥部不只这一处,另一处在哈尔滨车站的职工宿舍内,还有一处在太阳岛的一片树林内。在树林内挖了地下工事,用钢筋水泥砌起。这处指挥部是近些年才被发现的。我想,这些说明一个道理:虽然东北民主联军及后来的东北野战军,在我军的几支部队是最强大的一支,但那时我们没有空军,敌人有空军。加之北满有暗藏的敌特和大批土匪,他们若是得知我军指挥部所在地,肯定会把消息泄露给南满敌军,他们会派飞机来轰炸的。”
他说:“当时贺子珍从苏联归来,是林彪亲自到车站接的。这在哈尔滨铁路部门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开国少将 刘居英(图片来源网络)/
老师接着问我:“刘居英的孩子还在你楼上吗?他们怎么样?代我向他们问好。我和陆平和刘居英都很熟。”
接着他讲陆平:“陆平1914年出生于吉林长春市,原名刘志贤。1933年2月入团,同月入党,这在高级领导干部中是少见的。后来在“12.9”学运中任中华民族先锋解放组织总队组织部长,平北地委书记。
“1950年冬天,我第一次参加铁道团委举办的学习班,地点在北京西城区一个王府的四合院内。一个多月时间内,我不仅学习了团的许多知识,还得到铁道团委书记等团委领导在政治思想上的帮助与引导。那时,铁道团委书记由部政治部主任陆平兼任。我的班主任石坚,是陆平的爱人,她温婉大方、平易近人,对我们这些年轻干部她像大姐一样爱护、体贴,关怀备至。
“1983年,他们2人到苏州疗养,那时,我在上海铁路局局长的任上,特地从上海赶到苏州去看望他们。2002年陆平在北京逝世,那时我在最高检检察长任上,参加了他的遗体告别仪式,并送了花圈。”
他接着说刘居英:“刘居英未进东北前,是我方山东省政府秘书长。1945年随肖华从海上进入东北,任长春市市长。1946年5月,我军撤出长春市时,他随之撤出,第二次夺取长春,他再任长春市市长。第二次撤出长春后,他任哈尔滨铁路局局长。那时郭维成任齐齐哈尔铁路局局长兼护路军司令员。
“我第一次认识刘居英大约在1948年,我的一位朋友姓黄,在铁路局工作,一次我去看他,我们在路局的走廊里说话,小黄说:“刘局长来了。”我看见一位身体魁梧的首长,披着黄呢子大衣,穿着高高的马靴,从走廊那边迈着大步“咔咔”地走来。那时,我还是一个16岁的孩子,也没敢问候他一声。
“第二次见他,是1979年对越反击战时,那时我任柳州铁路局局长,同时又是前线军事运输总指挥。因为对越反击战铁道兵2师参加了,刘居英到前线去看望参战的指战员们,从柳州挂公务车,我一直把老首长送到凭祥车站。由于战事吃紧,工作繁忙,也未请老首长吃顿饭,我心里十分愧疚。
“第三次见到刘居英,已是2002年了,铁道部体协在哈尔滨召开运动会,我虽然还在检察长任上,但还兼着铁路体协主席。我与刘建章到达哈尔滨后,哈尔滨的同志说刘居英也在哈尔滨,我与建章同志商量,请居英同志吃顿饭,叙叙旧。我到楼下接他,乘电梯上楼时,建章指着我问他:“你认识这位吗?”刘居英说:“我敢不认识我们国家的大检察官吗?”我笑答:“你永远是我的老局长,我永远是你的兵。”
[八]:8月27日
早饭后,老师与我小坐。他又说起李恩起送的光盘一事。他说:“昨晚我把光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感慨很多啊。光盘中出现的一些同志,和我在一个班子里共事的人,不少都走了,如森茂同志、由瑞同志、希玉同志、月卿同志,还有志功与际祥同志。政治部的一些同志也走了,如安智同志、守几同志、克勤同志、贵恒同志、锁斌同志等等。岁月如箭,无情地射穿岁月,让他们在人生的舞台上,为中国铁路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而对于活着的人,已走到人生的暮年。岁月无情,它能流走岁月,却流不走对那个时代的美好回忆。在回忆中,那些往事,总是渐行渐近。”
我向老师讲述原铁道兵政委宋维栻打电话询问京九铁路一事。我说:“一次宋维栻政委打电话问我,京九铁路建设过程中,为什么铁道部把“铁道兵”摆放在吉安、赣州、定南一带?”
他说:“在80年代和90年代经济加速发展中,铁路紧张的矛盾更加突出,铁路面临的挑战更加严峻。为了缓解铁路运输紧张的局面,铁路必须打好京九铁路这张牌。目标非常明确:1995年贯通京九,1996年配套分流。建设工作一切要围绕着:大干、加快、提前,这六个字展开。就京九铁路而言,最复杂、最艰难的工程在吉安、赣州、定南一带,那里群山密布、江河横流,不然,革命根据地不会选择赣南。全国铁路看京九,京九全线看赣南。只要赣南能够突破,京九全线便稳操胜券。在分配任务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铁道兵”,好钢用在刀刃上,把工程的上甘岭交给这支部伍,部党组才放心,我才放心。”
/北京——香港九龙 铁路示意图(图片来源网络)/
他说道:“那天你在场,是1992年的11月4日,中国铁建召开领导干部会议,我来到中国铁道建筑总公司机关,向这支军人本色一点没有改变的队伍发布跑步上京九铁路的进军令。我一走进会场,全体起立鼓掌。瞬间,会场上各工程局的领导,在翟月卿总经理的指挥下,唱起《铁道兵志在四方》。当时,我被会场的气氛感染了,即席发表讲话。我说了四层意思:
“一是,我一进这个大院,看到艰苦奋斗、志在四方的大标语,我心里就激动起来了。作为共和国铁路建设的支柱,你们的功绩,将永远被人民所铭记。
“二是,你们唱《铁道兵志在四方》这支歌,我就放心了。说明你们已经准备好了,正向京九铁路的高地发起冲锋。我要把《国际歌》中的一句歌词送给你们:快把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三是,中国铁建这支队伍,在解放战争中,仗打到哪里,铁路就修到哪里,为解放全中国立下汗马功劳。抗美援朝中,在敌人狂轰滥炸之下,你们创造了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对取得战争的胜利发挥了重大作用。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风餐露宿,逢山凿路,遇水架桥,艰苦奋斗,志在四方。铁道兵参加了很多重要的、条件十分艰苦的干线建设,像鹰厦铁路、森林铁路、成昆铁路、襄渝铁路、青藏铁路等等,在最艰苦的地方,都是铁道兵冲在前头。你们这支队伍是一支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队伍,是一个强大的特别能战斗的建设大军。这支队伍是祖国信任的宝贵的建设力量和精神财富。正因为有了你们这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所以在今天的铁路大发展中,我们才敢说硬话。
“四是,铁道部党组考虑到你们能够打大仗、打恶仗、打硬仗,所以在京九铁路建设中,把你们摆放在赣南那段工程最困难、最艰苦的地方,去承担最艰巨的任务,所以把京九铁路最难攻的上甘岭交给你们。
“我离开会场时,局长、书记们一一与我握手,他们都共同重复着一句话:请部长转告党中央、国务院领导,让他们放心,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这时,翟月卿向会场高喊一句话:我们要上京九线了,京九是前线,京九是战场。愿各位局长把部长的嘱咐记住,烧红炉火,趁热打铁,拿下“上甘岭”,再立新战功。
33年过去了,老师依稀记得那个激动人心的场面。
上午散步之后,我对老师说:“下午我要回京了,愿你健康长寿!”
他说:“你要回去了,我有点舍不得,咱们再聊一会。”他说:“当年,铁道部组织部长刘殿文把你推荐给我,几十年过去了,工作考验了你的能力,时间检验了你的人品。看来,吕老当年从战士破格提拔你为干部没错。刘殿文把你推荐给我没错。几十年下来,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人的一生,要把心放宽,眼界放远,格局放大。我希望你有更多更好的作品问世!愿我们的友谊永存!愿我们的健康常在!回京,代我向你的妻子与儿子问好。”
朱海燕简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
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是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获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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