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在榆林地区的北沿行走,经常看到含有“伙盘”“伙场”字眼的路标,如果在高德导航地图中输入“伙盘”“伙场”,就会出现上百个包含这两个词汇的地址。
一个高德地图画面内有6个伙场
在内蒙与陕北交界的地方,包含“伙盘”“伙场”的地名主要出现在蒙古这一侧,可深入内蒙毛乌素沙漠百公里。
“伙场”,是“伙盘”的另一说法,可能包含蒙语因素。西北人可能都知道这两个概念的含义,那么,我今天专门给“南方人”说说“伙盘”吧。
事情还得从明代说起。
明太祖朱元璋把元顺帝赶回大漠之后,元蒙贵族就彻底失去了对中原地区的控制,但他们并未放弃努力,而鞑靼人又不断乘虚南下掠夺,因此,为了巩固北方边防,明朝廷下令重修长城。
明长城(延绥镇长城)东起榆林的府谷县,西至宁夏的花马池,全长1 770里,经过榆林地区的神木、榆阳、横山、靖边、定边、府谷等地。明长城是蒙汉的分界线,出于安全考虑,明朝廷不许游牧民族南下,也限制汉人与蒙古人交往。
明长城遗址
1644年,顺治皇帝定都北京,确立清朝的统治,长城内外的蒙汉族成为统一的国家,但清政府沿袭明代蒙汉隔离的政策,在明长城的北侧划定了一条南北宽五十里、东西长近两千里的长条禁地,汉人蒙人都不得进入这块“禁留之地”。
然而,天高皇帝远,老百姓并不像皇帝想象的那么听话,加之边界长达一两千里,清政府不能全面管控。早在明代,老百姓就偷偷越界,以物易物,而且生意越做越大。榆林人的主要物品是粮食、布匹、铁器,蒙古人拿出的则是马匹、皮毛、奶制品。时至明代中期,少数胆大的陕北人开始越境在“禁留之地”上开荒种地,或者深入毛乌素沙漠给蒙古人放牧。
毛乌素沙漠边缘的地貌:神木境内拍摄
时至清初,人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出现。当时流动人口大多来自佳县、吴堡、府谷、神木等地,邻近的山西人也加入了打工队伍。——“走西口”这一说法大概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但学界有另一种说法:将春至秋(冬)归的“揽工人”称作“燕行人”,即像燕子一样春来秋去。
在“禁留之地”上开荒种地,是陕北人与蒙古贵族的非法私下交易,即内地人非法开荒种地,蒙古人坐收地租。由于土地贫瘠,地租是象征性的,大概交付一定数量的粮食或牧草。
毛乌素沙漠边缘的地貌:内蒙萨拉乌苏境内拍摄
随着北方游牧民族的臣服和清政府的自信心增强,也是为了恢复经济和缓和民族矛盾,清政府颁布命令招徕逃亡,奖励垦荒。顺治十四年(1657年)明文规定以垦荒的多少作为官员晋升的标准,因而许多官员因为“招垦”有功而升官。
康熙皇帝进一步深化垦殖政令。他不仅允许内地居民到“口外”开荒种地,还大致规范了汉蒙的义务与责任。例如,汉人只允许在“黑界”之内垦荒,“每牛一犋,准蒙古征粟一石,草四束,折银五钱”。“每牛犋”大概是二百七、八十亩地,半两银子的地租应该是很轻的。
于是,汉人开始大规模涌入“禁留之地”,包括陕南、关中、河南、山东等地的人也加入进来。垦荒的人“结伙而行”,他们有同乡或亲戚关系,“伙伴”们到达目的地之后住在一块,劳动在一块,居住垦荒的地方就成了所谓的伙盘地或伙场。——伙盘地或伙场,即“伙聚盘居”。
榆林市靖边县镇靖乡伙场坬村一景
推移,部分汉人不再“春去冬回”,而是在垦荒的地方盖房子,定居下来,而且房子越改越多,就出现了“伙盘村”“伙盘屯”。有些老资格的“伙盘人”甚至开始做土地转卖生意。因为聚族而居,所以就有了辛伙盘、兴伙盘、尚伙盘村、高家伙场、张家伙场、曹伙场等地名。
“走西口”现象大概萌发于明末,鼎盛于清代中叶。“走西口”的小调、信天游(山歌)可能流行于清代中叶,主要由山西人、山西人传唱。“走西口”现象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但随着“伙盘村”“伙盘屯”的大量出现,“走西口”现象慢慢冷落。
“走西口”慢慢冷场,但“伙盘地”的开垦并未停止。清政府虽然一度“禁恳”,但天高皇帝远,汉人我行我素。由于利益的驱使,蒙汉双方密切合作,“伙盘地”的北界不断北移,最初是越过50里“黑界”,接着超越50里范围,再接着向百里、两百里挺进。值得注意的是,外来的汉人逐步取得了反客为主,“主动权”:由“汉租蒙地,蒙得汉租”向“汉得蒙地,蒙失汉租”转换!
垦荒的前半期,鄂尔多斯的王公贵族坐收利益,但后来清政府也插手分一杯羹,地租翻了两番,“每牛犋”的租金涨到一两半银子。
烟片战争之后,随着外国列强的“赔款”数额上涨,清政府开始放纵“伙盘地”的开垦。
榆阳区孟家湾:打造“伙场经济 ……
至今,“伙盘”“伙场”已经称为历史名词,悲悲戚戚的“走西口”早已变为优美动听的陕北民歌《走西口》,但鄂尔多斯的“伙盘地”开垦的影响深远。
首先,“伙盘地”开垦繁荣了西北经济,在一定程度上给予清政府经济支撑;“禁留之地”及其北边出现了成百上千的村庄,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陕西、山西部分地区的生存压力;也是在“伙盘地”开垦之际,榆林城称为北方的物流中心与经济重镇……
然而,“伙盘地”开垦对环境的影响深远。实质上,早在开发之际就有文人指出,“陕北蒙地”遍布沙丘、硷滩,坑坑洼洼,细沙飞流,许多地方“百草不生”,但一种叫柳勃、只能当燃料的沙生植物顽固生长,而可耕之地仅有“十之二三”。——笔者到过靖边、萨拉乌苏等地,通过无人机空中俯瞰,发现清代文人所说属实。至于许多“伙盘地”在当下成为良田,可能在于改革开放后的土壤改良……
总之,毛乌素沙地的开垦已是历史事实,其功过可能要等待历史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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