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化安江杂交水稻发源地博物馆。杨锡建/摄
五溪怀化秋意浓
文/唐春燕
时序九月,五溪大地开始披上金色华服,风里都裹着“丰收”的味道。
不只是稻田的金黄,不只是果园的甜香,还有文旅带来的热乎气儿——第五届湖南旅游发展大会在怀化启幕,这座曾被称作“西南边陲”的小城,正用一组组新的数据刷新着外界的认知。
盛会背后,是怀化人用十年时间写就的“文旅突围记”,也是“福地怀化,懂你如家”最真切的告白。
这里,屈原行吟过,马援征战过,司马迁来过,刘禹锡来过;这里,王昌龄芙蓉楼送好友“青山一道同云雨”,王阳明龙兴寺布道“篇诗还为故人留”,林则徐经沅陵撰书楹帖“五溪秋水为君清”;这里,是向警予、粟裕、滕代远等革命前辈的家乡;这里还是袁隆平杂交水稻发源地,将稻香传遍四方。如今,这座城市以“怀抱天下,化育万物”的胸襟,将历史的沉淀与现代的活力融成一曲深沉的秋歌。
这里的秋天是味觉的盛宴:沅陵酥糖的绵香、芷江鸭的醇厚、会同脐橙的酸爽,交织成舌尖上的五溪;这里的秋天是视觉的盛宴:雪峰山的层林、武陵山的云海、沅水河的夕照,构成一幅立体的山水长卷;这里更有精神的盛宴:从高庙文化的稻作智慧,到袁隆平的杂交水稻,从屈原的沅水行吟,到王阳明的虎溪顿悟,怀化人用几千年时光书写了一部关于生存、奋斗与超越的史诗。
此时,麻阳的冰糖橙林悬起金果,溆浦的蜜柚压弯了枝头,中方县的葡萄架下垂着紫玉,鹤城区的怀化国际陆港,物流车辆穿梭不息。“篮球之乡”辰溪县孝坪镇举行的全国(村BA)南部赛区刚刚结束,芷江国际和平文化节余音袅袅,“书山有路,悦跑辰州”沅陵半程马拉松赛即将在10月热情开跑。
最珍贵的仍是稻米,稻香是怀化秋日的魂。
怀化的秋天,始于7800年前的高庙文化。在洪江市岔头乡的高庙遗址,考古学家发现了中国最早的白陶祭祀器皿和稻作遗迹。秋日的阳光穿过密林,照在遗址旁的稻田上,稻穗低垂,仿佛在向祖先致敬。秋光流转,照见了五溪岸边最初点亮的文明星火,也照见人与自然共生的智慧——这是怀化秋天最古老的注脚。
公元前278年,屈子行吟的足迹,就印在这片秋山瘦水之间。那彷徨与叹息似乎已沉于江底,唯余秋风飒飒,吹拂着岸芷汀兰,千年不易其香。
沅陵的秋声,从二酉山洞飘出。伏生藏书的那一夜是否也在秋天?中华文脉,在焚书的烈焰后,竟于这幽深的山洞中寻得了庇护与延续。山风过处,草木萧萧,仿佛万千竹简在风中低语,絮叨着“学富五车,书通二酉”的由来,也诉说着文明劫后重生的坚韧。
王阳明,曾在怀化留下另一段传奇。遥想当年,先生于此布道,讲“心外无物”,讲“知行合一”,他种下的银杏,此时已经落了一地金黄。一阵秋风,带走落叶,也带走了光阴,唯余那“致良知”的呼唤,在秋寺的空寂中,依然叩击着后来者的心扉。
龙兴讲寺不远处有个芸庐民宿,窗户对着几株桂树。民宿老板说,秋天的小城,晚上最热闹,有本地人在后面的辰州古街唱山歌,调子清亮,能传到半夜。“王阳明先生要是现在来,肯定也爱这秋天的古城,”老板笑着说,“有桂香,有歌声,有老百姓的烟火气,这才是‘致良知’的日子啊。”
一阵秋风起,把“知行合一”带向更远的人间。
在通道侗族自治县,秋天是“转兵”的季节。1934年秋冬,枫叶正红,红军从通道分兵,一路向北,一路向生。如今,通道的万佛山景区层林尽染,红色记忆与民俗文化的结合,让通道的秋天充满力量与温情。旷远感在此有了形状:一面是枪声的回响,一面是稻浪的翻滚。侗乡的秋夜,则被另一种温暖的光照亮。鼓楼坪上篝火熊熊,芦笙悠扬,通道的秋,不只是丰收的秋,也是红色的秋,是把革命记忆藏在稻穗里,一代一代传下去的秋。
通道转兵的历史与王阳明的心学,为怀化添上了哲学与革命的双重底色。
在怀化,文化与历史并非尘封的符号,而是鲜活的存在。沅陵县的中华书山,因伏胜藏书而闻名。每年深秋,书山上的银杏叶落满青石台阶,与古籍中的竹简相映成趣。当地文人常在此举办“秋读会”,吟诵《尚书》中的农耕篇章,探讨稻作文明与天人合一的智慧。《我的中华书山行》大思政课正成为山水环抱的课堂,吸引着无数学子登书山,寻文脉,担使命。这种跨越千年的对话,正是怀化秋天最深沉的底蕴。
怀化的秋天,是山川与县域风情的交响。在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的排牙山,水杉林在秋日里披上金甲,负氧离子含量高达每立方厘米2万个,成为都市人逃离喧嚣的“天然氧吧”。靖州地笋苗寨的吊脚楼上,晒秋的玉米塔灿若金钟;新晃夜郎谷间,雾锁深涧,红叶如炬燃向碧空;辰溪燕子洞的归鸟驮着暮色,在石灰岩峰林间织出墨痕。在洪江古商城的青石巷弄深处,秋阳斜斜地穿过高耸的马头墙,那斑驳的光影里,沉睡着多少财富流转、商路纵横的旧梦?而会同的秋山深处,古枫如炬,粟裕大将故居静静地坐落在斑斓的山色之中,山风过处,林涛阵阵,诉说着一个共和国将帅的铁血征程。秋色壮美,亦如英雄肝胆,照彻山河。
沿着沅水行走,仿佛踏入时代的洪流。
到芷江受降纪念坊时已是下午,人不多。一群和平鸽成了主角。它们从旁边的广场飞过来,绕着牌坊转了两圈,鸽子盘旋,稻田仰面,谷粒与羽色同时闪光——这一刻,旷远的不只是天空,更是历史:光阴流转,芷江从胜利之地蜕变为和平之城。战争在此止步,和平在此落种。
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受降纪念馆,陈列着当年的旧物,夕阳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投降书上,我们静默了很久。纪念馆的同志说,每年秋天,都会有很多学生来这儿参观,献花,听老兵讲当年的故事。 晚上的受降广场,灯火亮了起来,有人跳广场舞,有人散步,孩子们在广场上跑,笑声清脆。芷江的秋,不只是庄重,它温暖它可亲,它把和平藏在鸽子的翅膀里,藏在舞水的波心里,藏在老百姓的笑容里的秋。
作为“火车拖来的城市”,湘黔铁路和枝柳铁路在这儿交汇,怀化国际陆港已建成水陆空联动的交通枢纽,高铁、机场、港口的繁忙景象与秋日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火车进站的鸣笛声,和路边小吃摊的香气,混在一起。秋天的怀化火车站,是交通枢纽,也是家的入口,火车把人带来,也把人带走,却带不走这片土地的稻香。
一切,终究要回归到土地与生命本身。
站在安江农校的田埂间,我感慨万千。这里是杂交水稻的发源地,也是我曾经的母校。我的左边是教学楼宿舍楼,我的右边是试验田,中间是一条被脚印磨亮的路,这路上有袁隆平的脚印,也有我和同学们校友们的脚印。我仿佛看见园艺班、农艺班、植保班、畜牧班、杂交水稻五班六班……那些年轻的学子们沿着袁老走过的路走着笑着,走成了康庄大道,走向了四面八方。
我又仿佛看见7800年前的高庙稻影与50年前的安江稻影重叠——前者是考古筛子里一粒漆黑的碳化稻谷,后者是袁隆平弯腰时碰落的一株杂交稻穗。中间那段漫长的时光,被一条河、一座山、一群白鸽和一列火车轻轻传唱。
怀化之名,当是“怀抱天下,化育万物”。此刻想来,真如天启:农家晒场上的稻谷,是它化育的食粮;芷江晴空振翅的鸽群,是它怀抱的和平;二酉山洞中守护的文脉,雪峰山下深藏的转兵智慧,是它沉淀的灵光;屈原的泽畔行吟,王阳明的虎溪布道,袁公田畴间的执着身影,是它不灭的薪火。顿觉天地之辽阔,岁月之悠长,个体的悲欢亦如微尘,被这浩荡的秋气所包容、所化育。
五溪怀化秋意浓,这秋意,是“怀”之美,“化”之功——它默默将历史的风雷、文明的星火、生民的期盼,都酿成秋天最醇厚的金黄,滋养着大地,也昭示着前方。默默将一切荣枯纳入怀中,度过冬的严寒,酝酿出下一个春天。
五溪怀化秋意浓,它把昨天和今天、古人和今人、战争与和平、发展和向往,统统化进一望无际的金黄,然后轻轻说:“走吧,顺着沅水,携着稻香,沿着铁路,去把下一粒种子,下一季芬芳,传给更辽远的人间。”
唐春燕,湖南沅陵人,苗族。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习作散见于《中国校园文学》《湖南文学》《教师文学》《意林》《湖南生态文学》《幸福》《湖南职教》等刊物。参加过毛泽东文学院青年作家班以及鲁迅文学院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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