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秋风中下起了细雨,无声,微凉,连绵不绝。我想起那些曾被雨水和泉水打湿的小巷,尽管再也看不到撑着油纸伞的他和他想“逢着”的丁香一样的姑娘。
旧时济南西关,万竹园门户独立,其东墙之外与趵突泉之间,有几条相连的老街陋巷,往来行人,不多不少,恰到好处。泉水丰盈时,青石板路面常常湿漉漉的,发着幽暗的光。在这里,“清泉石上流”不是文人笔下的诗意,而是活生生的现世。
民国年间西关一带的小桥流水人家(历史图片)
这一长溜南北走向的街巷主要为花墙子街、剪子巷,街中北段分别与篦子巷、盛唐巷、五路狮子口、曹家巷以及大、小板桥街相连。这些街巷都与早年济南的手工业有关,皆属“西关五大行”(国药、杂货、绸布、鞋帽和钱业)中之杂货行。如花墙子街早先以手炉、香炉、蜡扦等铜锡业著称,剪子巷以打制铁具出名,篦子巷则以竹木制梳篦和顶针为特色,大、小板桥街则是纸盒和白铜首饰加工业户聚集地。
花墙子街南接西青龙街和趵突泉前街,旧称会广街,因街西诸泉均流经此街向东会集于趵突泉而得名。街东侧趵突泉有砖砌十字花墙,老百姓便以这一特征称其为花墙子街,晚清当局顺应民意,弃雅从俗,改名花墙子街。路西原有家义兴园酱菜铺,店名由住在五路狮子口街的“老街坊”金棻所题。记得酱园院子里有许多的大酱缸,上面盖着尖尖的大斗笠,如同大草帽,每到下大雨时,缸里的酱汁便被冲了出来,伴着雨水流淌到石板路上,满街酱香。
花墙子街南首(王建浩摄于1965年)
酱园北邻的北煮糠泉(今杜康泉),水势十分旺盛,街上的居民来这里挑水,一些商家也来此用驴拉水车运水。原花墙子街57号院内的登州泉、87 号院内的花墙子泉等名泉形成暗渠,一路北流至西护城河。因这一带地下水位高,泉水丰沛时暗流涌动,走在街上便会听到地下哗哗的流水声。即使不下雨,一块块石板的缝隙中也常常是溢流的清泉水,打湿行人的脚面。一些孩子在巷子里踢球,球总是被泉水打湿。
花墙子街北连剪子巷,与估衣市街(今共青团路)相通。19世纪末,山西交河和北京东郊以及本地章丘的铁匠纷纷来到。济南,多集中在剪子巷内,多时近二十家,主要制作剪子、菜刀、锅、铲、勺、铁柜、水车及锄、镰、锨、镢等小农具。我儿时所见,铁匠坊的生意虽已败落,但街两旁青砖黑瓦的两层房舍中,除了住家就是一个挨一个的铁匠铺,或前店后坊,或下店上宅,均为旧式门挡板,白天店门四敞大开,店有多宽,门有多阔。晚上打烊后用落地门板封闭。
剪子巷(郭健 油画)
各家铺面前,各种五金工具码放在货架或案板之上。打铁时,铁匠炉子在手拉风箱吹动下炉火通红,青烟缭绕,一件件被烧得通红的铁毛坯放在铁砧子上,由一人用大铁钳夹着铁块,另一人或抡大锤,或举小锤,敲敲打打,叮叮当当,火星四溅。
去到台湾的作家、美食家唐鲁孙在其《济南的泉水和鱼》一文中写道:“城南有条叫‘剪子胡同’(即剪子巷)的路,不论天旱天雨,这条街总是积水盈寸,路人都得自两旁骑楼下绕道而行。当年张宗昌为山东督办时,曾命人在剪子胡同加铺一层三寸厚的石板,怪的是三寸的石板铺上了,水却依然漫出一寸多。这石板下的泉水,夏季凉透心扉,可冰水果;冬季蒸汽迷蒙,有如温泉。掀开石板,水中密密长满绿如青苔的长水草,成群的青草鱼悠游其间,其肉既鲜且嫩,毫无腥气,其外观与台湾的草鱼类似。我的朋友王筮谦曾任山东电报局长,他家就住在剪子胡同。有一回我在他家做客,他带我到后花园,吩咐佣人把花圃中的石板撬开一块,只见其中泉水淙淙,垂手一捞便是两条生蹦活跳的青草鱼,那情景真是又有趣又神奇呢!”
因旧时趵突泉周围是商贩云集的街市,南面又通国货商场,剪子巷曾经人气很旺,巷子里还有一些规模不大的旅店和餐馆。1950年代初,街北首还设立了济南火车站售票处,预售两天以内的火车票,很多人都有到剪子巷排长队买预售火车票的经历。
民国年间西关小河上的大板桥(历史图片)
与剪子巷相连的大板桥街和小板桥街各有一座石桥,两座桥的体量不同。大板桥又称广会桥,是单孔拱桥,半人高的桥栏杆的抱鼓石上有精细的雕刻。为了便于附近居民下河洗衣、洗菜,昔时在桥边还铺有通往水面的台阶。在清末府城墙还未辟坤顺门之前,城里人到趵突泉,必须出西门,途经广会桥才能抵达。而西南关的人进城,这桥也是必经之地。
小板桥(郭健 油画)
大板桥百米之外,是小板桥,原名众会桥,“众会”和“广会”的含义相似,也一同将这里的水巷、小桥、流水和人家联系在一起,会聚成老济南特有的市井风俗画卷。当走到这里时,小河的流水声,水边女人的捣衣声,孩子们水中嬉戏声和走街串巷锔盆锔碗的小铜锣声,挑担子卖豆腐的梆子声,以及铿锵的打铁声混响在一起。明代济南诗人王象春描绘道:“一曲溪流一板桥,浣衣石面汲泉瓢。家家屋后停织女,树底横舟手自摇。”(《济南百咏·北溪》)
雨巷(牛国栋 摄影)
如今这一带的传统街巷格局早已不在。剪子巷、篦子巷、曹家巷拆迁后成为回民小区的一部分。万竹园与花墙子街、大小板桥街、花墙子泉、杜康泉连同大小板桥一起划入趵突泉公园,万竹园成了“园中园”,那种老街陋巷中深宅大院的神秘之感似乎再也找不到了。剪子巷的街牌还立于街角,可烟火气十足的老街味道亦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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