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白塔显辽代包容，儒释道萨满身融，7级浮雕刻玄机

车子刚拐进巴林右旗索博日嘎镇的地界，视线里就突然撞进一抹白——不是草原上常见的羊群那种蓬松的白，是直挺挺戳在平原上，连蓝天都被它衬得软下来的白。那就是庆州白塔了，73米多的高度，站在几公里外都能看得见，像根从地里长出来的白玉柱，一头扎进云里，另一头牢牢钉在查干沐沦河边的土地上。

停了车往塔边走，风里先飘来细碎的叮当声，不是清脆的脆响，是带着点沉劲儿的金属碰撞声，越走近越清楚，像是无数根细针在轻轻挠着耳朵。抬头一看才明白，每层塔檐的椽头上都挂着风铎，生铁铸的，黑沉沉的颜色，却能发出这么灵动的声音。后来才知道，这塔足足有七级，每级檐椽上都挂着风铎，加起来有2240支——光是想想工匠们当年一盏盏往上挂的样子，就觉得壮观。风大的时候，两千多支风铎一起响，那声音该有多浩荡？怕是能盖过查干沐沦河的流水声，传到北边的青山背后去。

走到塔底下，才真的被它的“白”震住。不是后来刷的那种刺眼的白，是砖本身透出的温润，像被岁月磨过的羊脂玉，有些地方因为风雨侵蚀，泛着淡淡的黄，反而更显细腻。塔身是八角形的，每一面都雕着精致的活儿，门窗、楣拱还有砖雕的斗拱上，嵌着一面面青铜镜，圆形的、棱形的，阳光一照，镜面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是塔身上撒了把星星。数了数资料才知道，这样的镜子有856面，当年大概是为了让塔身更显庄严，也或许是有“照见虚妄”的寓意，现在有些镜子已经氧化发黑，可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巧——契丹人做事，从来都不肯在细节上含糊。

顺着塔身往上看，每层都有假门，七层就是28个，每个门两旁都站着天王浮雕。这些天王个个都透着股凶劲儿，头戴兜鍪，盔甲上的纹路刻得清清楚楚，有的手里攥着宝剑，剑刃的弧度都能看清，有的提着利斧，像是下一秒就要劈下来。可仔细看，又能从那凶巴巴的表情里看出守护的认真，肩膀绷得紧紧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像是要把所有想靠近塔的邪祟都吓退。56尊天王，每一尊的姿势、表情都不一样，没有一个重样的，想想千年前的工匠，一砖一凿地把这些形象刻出来，得花多少心思？他们是不是也在想，这些天王能护着这座塔，护着塔里的佛法，一直传下去？

最让人琢磨不透的，是塔身上那些揉在一起的宗教符号。砖雕里既有佛教的莲花、佛龛，又有儒家的纹饰，还有道家的元素，甚至能找到萨满文化里的痕迹。这些本该各自独立的东西，在这座塔上却显得特别和谐，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巧妙地织在了一起。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辽代佛教“显密圆通”的特色——不执着于某一种形式，而是把各种思想融在一起，包容又大气。契丹人从草原上崛起，见惯了不同民族的文化，大概早就懂得，好的东西就该拿来用，不该分你我。这座塔，其实就是他们这种包容心态的缩影吧？

绕着塔走了两圈，手指忍不住碰了碰塔身的砖。砖面不算光滑，能摸到当年工匠留下的凿痕，还有岁月侵蚀的细纹。风又吹来了，风铎再次响起，这一次，好像能从声音里听出不一样的东西——有工匠们建塔时的咳嗽声，有辽代僧侣诵经的声音，有过往香客的脚步声，还有查干沐沦河千年不变的流水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都藏进了这座白塔里，等着每个来这儿的人去听。

旁边有个当地的老人，坐在塔下的石头上晒太阳，跟他聊起这座塔，他说：“这塔啊，以前可比现在热闹。”老人说，早年间塔周围还有寺庙，香客来来往往，逢年过节的时候，更是挤满了人，有人来拜佛，有人来听风铎，还有人来求天王保佑。后来寺庙没了，只剩下这座塔，可还是有人会来，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有人在塔下摆上供品，对着塔拜一拜。“它就像咱们这儿的守护神，”老人说，“不管多少年，它都站在这儿，看着咱们过日子。”

现在来这儿的人不算多，大多是些喜欢古建的人，或者是想找个安静地方待着的人。有人拿着相机，对着塔身的浮雕拍个不停，想把那些细节都记录下来；有人坐在塔下的草地上，听着风铎声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有人会绕着塔走三圈，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没人大声说话，都怕打扰了这座塔，打扰了塔身上的天王，打扰了那两千多支风铎。

有时候会想，契丹人当年建这座塔，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彰显王朝的实力，还是真的信仰佛法？他们会不会想到，千年后，他们的王朝早就没了，可这座塔还站在这儿，成了人们了解他们的窗口？要是他们能看到现在的白塔，看到有人为它驻足，为它着迷，为它琢磨那些宗教符号，会不会觉得欣慰？

风渐渐大了，查干沐沦河的水声也变得清晰起来，白塔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盖过了脚下的草。站在影子里，抬头看着这座73米高的塔，突然觉得，它不只是一座塔，它是一个活着的千年老人，是一本写满故事的书，是契丹人留给这个世界的礼物。它站在这儿，看着草原的变迁，看着朝代的更替，看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来来去去，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样子——洁白、挺拔、温柔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