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寻梦的季节,我背上行囊去了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的天是蓝的,是那种晶莹剔透的蓝。
我行走在蓝天之下,流连于碧塔海畔,为身边深深浅浅的绿色,也为身边幽幽暗暗的蓝色所陶醉。香格里拉是个神秘的地方。在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眼里,她就像英文版的桃花源,让四个因祸得福,误闯香格里拉的西方人,在消失的地平线上寻觅到了“心中的日月”。那是一片永久和平与宁静的圣地,有金字塔造型的梅里雪山,有神人栖息的巴拉格宗大峡谷,有高原融雪飞流的七彩瀑布,有映衬白云水鸟倩影的拉姆央措湖……香格里拉,犹如一个青春美少女,穿着藏族女孩五彩纷呈的长袖长袍,呈现着香格里拉的青春神韵。在这里,天堂和美丽就像让人美到哭的月亮湖入驻心中,我带着憧憬,把传说中的香格里拉拥入自己的怀中。
此次来香格里拉,我原本打算自由行的,但从丽江那边过来,我改主意了,起因是香格里拉太大了,海拔又高,不会自驾,想自由行,简直就是活遭罪。于是,我临时抱佛脚,报了一个团,导游是个80后,名叫次仁央宗。
次仁央宗是位藏族女孩。无论从长相,还是从神态;无论从服装,还是从饰品,都散发出浓郁的藏族味道。也许是时代的原因,她身上也有与传统藏族不大一样的地方。在我眼里,她当属现代藏族美女,一眼看上去就是少数民族,不过,她身材苗条,肤色白皙,倒更添几分江南女孩的模样。她骑在一头雪白的牦牛上,从嘴角散发出来的微笑,没有一丝做作,带着雪域静湖的清澈。在她脸上,少了一些美术家、摄影家所追求的藏族女孩的高原红,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胶原蛋白。我所奇怪的是,她做导游,常年与高原强紫外线亲密接触,是怎么把皮肤保养得这般滋润呢?
次仁央宗是个精致的女孩,给我的印象是,她每天都在换衣裙和饰物,像头饰、首饰、手镯、挂件等,唯有随身佩戴的天珠从未换过。她喜欢色彩鲜艳的服装和饰品,但声言不是为了炫耀,只为了自己快乐。她眼里藏族服装是最漂亮的,就和香格里拉的风景那般绚烂。她尤其喜欢祖母传给她的天珠,称之为神灵的眼睛,抑或来自古生物化石,抑或来自喜马拉雅山的螺化石,抑或来自外太空陨落的神石。我的思绪在她奇幻想象中飞舞,漫野碧绿,一地花香。
踏着清晨的早露,路上来了一队黑色的牦牛,有位藏族老乡牵着背搭木箱的牦牛,一头装着行李,一头坐着小孩。次仁央宗倏地停下脚步,痴痴地目送牵牦牛的那位父亲远去。她深情地对我说:“我突然间想我阿爸了,小时候他也曾把我这样抱进自制的木箱子里,我也有过牦牛背上的童年……”她还告诉我:“我爷爷是跑马帮的,你是作家,要是能写出来绝对是个传奇。”
次仁央宗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在旅游大巴讲解时谈笑风生,堪比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这是令我暗暗称奇。我私下问:“央宗,从小就生活在藏区吗?”她瞪大眼睛,诧异地说,“这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吗?我从小到大,是喝着家乡的酥油茶长大的,上大学之前,我甚至都没坐过电梯。”
下面的话,我没好意思说出口,心里却画了个大大问号。不过,问号藏在内心,总有点如鲠在喉。没过一会儿,我忍不住又换个角度聊起来,问道:“你从小学过汉语?”她笑了,笑声像眼前流过的小河那般欢快。“哦,我明白了,你是在怀疑我不该把汉语说得这么好,是吧?”她幽默地说。我顿觉有几分尴尬,心说,“你是来旅游的,问那么多不贴边的话干嘛?”
她没直接回应我,转而讲起家乡的故事。在她还不记事时,家里住进一位支教语文老师。他来自大连,一个翻卷浪花的海滨城市。“刚来时,家里人的话他不懂,他的话家里人不懂。”央宗回忆说,“我牙牙学语时,第一句汉语就是他教的。”
“后来呢?”我想当然地推理说,“他是不是做了你的语文老师?”
“没有哎。”她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他教的是另一个班级。”
次仁央宗告诉我,老师刚来时好年轻啊,刚过20岁,他走的时候,已40出头了。老师在藏区生活了整整20年。“他虽没在课堂教过我,但我一直把他当老师崇拜的。他不光教我说普通话,还给我讲外面的世界,讲棒槌岛的礁石,讲大连湾的浪花……他在我们家学会了藏语,我和家人也学会了汉语。”
听到这里,我沉默了。20年啊,香格里拉的格桑花开了20次,菩提树的年轮长了20圈。一个把青春留给雪域高原的人,一个把知识留给香格里拉的人,有着比那四个西方人更崇高的人生境界。
在香格里拉,我恍然发现了青春的奥秘:若把青春当作一片浮云,她只能飘在春天里,带着无奈悄然逝去;若把青春当作一粒高原的种子,她就能长在盛夏,收获在秋季;若把青春当作一条雪山下的小溪,她就能流向大海,寻觅到更宽广的世界。
(原载于《检察日报》名家专栏)
来源:北京号
作者:剑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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