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红其拉甫

爱在红其拉甫

■王雁翔

那天，山上的冰雪在阳光照射下，纯洁发亮，天地一片寂寥。从海拔4700多米的红其拉甫口岸国门和前哨班回到连队，我和二级上士苗广林盘腿坐在山坡上聊天。距离我们10多米外，几只旱獭从洞里钻出来东张西望。它们看上去有些憨头憨脑，其实嗅觉极其灵敏，一旦感受到危险气息，会倏地从洞口消失。

苗广林是甘肃庆阳人。他说，他和来这里的每一名战友一样，从不适应到适应，变化与成长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我们四周高耸的雪山，骇人也迷人。每天都有游客不顾高原反应，驱车来口岸国门前留影。

有一年，苗广林跟战友们去巡逻。山上雪大雾重，他们爬了3个多小时，还是迟迟到不了点位。风渐渐吹开大雾，他们才发现之前一直在原地打转。山顶上不时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那是滚石飞落峡谷的回声。天黑了，他们返回山脚，在零下30多摄氏度的严寒里熬过一夜，第二天又向巡逻点位进发。

后来，上到山巅，苗广林看到离界碑不远的地方，一堆石头下压着许多小玻璃瓶或塑料瓶，里面装着纸条。他打开两个，里边有以前老兵们爬冰山的经历，有美好的祝愿，有勉励战友的话语，有对生命的感悟，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他蹲在寒风里，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也写下一段话：“我是一名边防战士，今天登上海拔5000多米的巡逻点位，守护祖国边防安宁。人只有登上高山之巅，才能看到人生最美的风景。”

苗广林将自己的感想和战友的留言收在一起，装进一个矿泉水瓶，压在了石头下面。那雪山之巅的足迹，那石头下饱含真情的文字，是他们的忠诚，也是他们青春的音符。

遥远的雪山之巅，不仅是地理上的高处，也是精神上的高地。2022年6月，苗广林和战友们去巡逻。他骑着牦牛过冰河时，被激流扑倒，人和牦牛在冰河里翻滚，刺骨的水流使劲把他往下吸。危急时刻，健壮的牦牛竟奇迹般爬了起来。他顺势抓住牦牛脖子上的毛，被带出激流。

苗广林躺在河边，脑子里一片空白。听到战友们在上游拼命喊他，他想起身应答，脚下不稳，又摔倒在石头上，磕破了脸和嘴，鲜血直流。晚上宿营，他带着伤，让战友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他身后是帐篷和雪山。雪山与天空相接，繁星满天，苍穹与星星离他很近。

我问：“你服役期满，走还是留？”

苗广林说：“准备选晋一级上士。回去生活也许更安稳，人的价值可能就小了。”

“家里人支持吗？”

“我爱人挺支持的。”

于是，在红其拉甫雪山峡谷的一片山坡上，我听到了苗广林的爱情故事。

苗广林喜欢浏览与军旅生活有关的网络新媒体。2016年，他在一个新媒体平台，不经意间看到一则留言，心像被轻轻拨动的琴弦。

“我们通过网络聊了1年多，彼此感觉挺投缘。”苗广林说。2018年，他利用假期从西安乘飞机到南昌，又从南昌坐大巴到了景德镇。

在路上辗转两天，苗广林在心里犹豫了两天。虽然在网上聊了很长时间，但这种没见过面的感情靠谱吗？自己的行为靠谱吗？

到了她说的地方，人流如织。苗广林不知道她是哪一个，打电话给她。她说，她穿着白色裙子，站在公交站牌下。

打过招呼，她说：“我下午有课，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你好好休息，一路上很辛苦。”她没课时，会陪他逛逛街，看陶瓷制作。他们彼此都没有表明心中的情意。3天后临别，她送他一支陶笛。

返回途中，苗广林又陷入另一种犹豫与纠结。她是大学生，自己只是高中毕业、一名普通的边防军人，感觉距离有些远。

休完假回连队不久，苗广林鼓足勇气问她：“你愿不愿做我的女朋友？”

她回：“容我考虑一下。”

过了一段时间，她同意了。从此，他们便以恋人相处。她喜欢旅游。每年休假，他都会抽时间陪她出去玩一趟。两人的感情也随着脚步缓缓发展着。然而，难题来了。她妈妈不同意，说太远了。他觉得，他俩爱情的小船也会随之搁浅。

2021年6月，他在喀什出差，她千里迢迢赶到喀什来看他。他把心里的纠结如实告诉了她。休假时，他去看她，她已做通妈妈的思想工作。他们领取了结婚证。

“我们在红其拉甫国门参加的集体婚礼，那是她第一次上高原。看到连队官兵风吹日晒，一个个脸庞黝黑，嘴唇乌紫，她心疼落泪。”苗广林说，“那天，在国门前，有个告白环节。她说，我丈夫是一名边防军人，保家卫国。我是一名人民教师，教书育人。虽然岗位不一样，但我们都肩负着重要的责任，雪山国门见证了我们的爱情。尽管军恋很辛苦，但我们彼此包容理解，真心走到了一起。成为一名军嫂，我很自豪。”

抬眼四望，苍茫的雪山峡谷看不到一棵绿色植物，连耐寒耐旱的红柳都看不到。冰雪与岩石的世界，看上去枯索而苍凉。其实也并非没有生机，用心感受，阳光和蓝天下的雪山大地，低矮的野草在生长、摇曳，小动物、小昆虫在看不见的地方奔跑，寂静里处处涌动着热烈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停了半晌，苗广林说：“她是高中老师，带毕业班，非常辛苦。”他爱人叫温珍瑶，去年被评为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他荣立三等功，被评为“四有”优秀士兵。

听完苗广林的爱情故事，我没有再说话，静静地望着眼前洁白的雪山和纯净的蓝天。在一声长啸里，我看见峡谷上空，有一只鹰在逆风翱翔。那是一只帕米尔高原的鹰。

（本文刊于2025年6月22日《解放军报》“生活周刊”版）

编辑：武炎洲

主编：张诗梦

来源：解放军报微信